我是真想山西了。
想大同那些能一起大块吃肉、也能一起提刀砍鞑子的边军兄弟,想那些曾跪送过我、眼神里带着最朴拙信任的百姓。
最主要的,是我这个北方娃的胃,它想死山西的刀削面了!一想到严世蕃那帮蠹虫贪墨了军饷,我这心就跟刀绞似的。
我那帮同生共死的兄弟们,他娘的是怎么熬过那一个个冻掉脚趾头的冬天的?
马车轱辘碾进山西地界,窗外的景象让我心头一沉。天地间一片萧瑟,荒凉得像是被老天爷遗弃的破口袋。我抬手敲了敲车壁:“老周,停车。”
跳下马车,踩着脚下这片干裂的土地,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堵在胸口。无论在哪个时空,这片土地和它的人民,奉献得都太多,太多。
脑子里没来由地蹦出向秀《思旧赋》里的句子,我轻声念了出来:“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老周在一旁轻声问:“少爷,还是最喜欢山西啊?”
我叹了口气:“是啊,喜欢得要命,也憋屈得要命。可惜,凭我一人之力,又能改变多少?”
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老周,咱们这次出来,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老周立刻回道:“出门时换了三百两银票,夫人知道您脾性,临行前又硬塞了二百两,一共是五百两。”
我点点头,心里有了盘算。
老周随即岔开话头:“少爷,前头就是太原城了。咱们是去太原巡抚衙门报到,还是直接奔大同?”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去太原。那帮老爷们肯定摆好了‘接风’盛宴,我要是不去,岂不是不识抬举?”
果然,太原城外,以巡抚、布政使为首的山西官场班子“倾巢而出”,场面盛大得像是迎接凯旋的功臣。只可惜,每个人脸上那笑容,假得跟贴上去似的。
接风宴设得极尽奢华,美酒如流水,舞姬腰肢软得像没骨头。巡抚大人带头大倒苦水,从天气不好说到民生多艰,字字句句都在暗示“山西没钱,没啥可查的”。
我看着眼前觥筹交错,听着耳边丝竹靡靡,凑近巡抚,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大人的好意,清风心领。只是……还请您,莫要忘了大同城外那些冻硬了的将士尸骨。”
巡抚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像是被抽了一耳光。
可是府中的满堂官吏,看到这一幕,纷纷转移话题,开始“称赞”山西巡抚的丰功伟绩。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山西官场,甭管原来贴的是清流还是严党的标签,到了这儿,都自动染成了“山西灰”,铁板一块,对外来者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当晚回到行辕,我正对烛火发愣,窗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三长两短,反复两次。
是王石!
我立刻开窗,他一身更夫打扮,敏捷地翻了进来,带进一身寒气。
“瑾瑜!”他来不及寒暄,压低声音飞快说道,“情况比想的还糟!第一,此地官匪一家,不少‘山贼’就是边军假扮的,他们和盐枭、矿霸勾结,把持着往蒙古走私的铁器、盐茶通道!”
“第二,军饷的黑幕深不见底!嘉靖三十三年的饷银,从‘虚报兵员’到‘采买劣粮’,再到‘克扣恤赏’,被层层扒皮!
最要命的是,有巨额款项通过晋商票号,流进了京城某位‘大人物’的腰包!”
送他离开时,我握着他的手:“辰州百姓苦向昱已久,子坚兄此去,是辰州百姓之幸。”
王石身躯一震,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王石不才,也知‘为生民立命’。瑾瑜,山西凶险,你……务必保重!”
次日,我婉拒了巡抚等人的“盛情挽留”,直奔大同。
越靠近大同,空气越发凛冽。城门口,几个守城的士兵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
但当他们看到我那辆熟悉的马车时,那几个几乎冻僵的身躯,竟猛地挺直了!
一个年轻士兵激动地扯了扯旁边的老兵:“快看!他……他回来了!李御史回来了!”
我对老周说:“停车,我走进去。我要亲眼看看,这大同被那帮蠹虫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当我踏出马车的那一刻,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李巡按……你,你回来了?”
就这一声,像是往滚油里滴了水,瞬间炸开了。衣衫褴褛的百姓们围了上来,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怨恨,只有让我鼻尖发酸的期盼。
我喉咙发紧,深深一揖:“是我李清风……对不住大家!”
一位老人连忙摆手:“李大人可莫要这么说!当年要不是您组织我们开垦荒地,我们早就饿死啦!只是……只是如今,官府连那点荒地上都要征税,这……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我深吸一口寒气,承诺道:“老人家,诸位乡亲,此事我李清风记下了!必当上奏朝廷,恳请减免赋税!”
一个面摊老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挤过来,硬塞到我随从手里:“李大人,您……您尽力就好!我们,不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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