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法司会审的案卷呈送西苑,陆炳那份关于“行刺裕王”的铁证,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嘉靖皇帝的杀心,再无转圜余地。
精舍内,香烟缭绕。以徐阶为首,高拱、张居正、周延、郑晓、马森等重臣跪了一地,异口同声:“罪孽深重,证据确凿,请陛下下旨,将严世蕃、鄢懋卿、罗龙文等一并处死。”
我跪在末尾,心里暗自嘀咕:这老板是真喜欢看人跪啊,看来这有资格参加“廷议”的福气,以后能免则免。也不知道几位阁老部堂这膝盖,是不是都练过铁膝功。
我猜陛下此刻心里正拧巴着:他固然信奉“二龙不相见”,对景王似乎也更显疼爱,但论嫡论长,这未来的皇位,只能是裕王的。
他的刻意漠视,何尝不是一种扭曲的保护?严世蕃贪墨揽权,他尚可容忍;克扣皇子用度,他也忍了。但如今竟敢把爪子伸向皇子的性命?这已触及了任何帝王的绝对逆鳞。
“李清风,”嘉靖的声音从烟雾后传来,听不出情绪,“你是主审官,你意下如何?”
我知道,关键时刻来了。徐阶他们要的是斩草除根,但老板的心思,是既要杀鸡儆猴,又不能让清流一家独大。
我深吸一口气,奏道:“回陛下,严世蕃罪大恶极,臣以为,当抄家处斩,以正国法。
然,严嵩年迈,虽有过失,毕竟侍奉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恳请陛下法外开恩,留他一命。至于鄢懋卿、罗龙文等人,虽为虎作伥,然并非首恶……”
话音未落,我便感到徐阶那边射来一道冰冷的目光。他要的是严党彻底灰飞烟灭。
但我清楚,真来个满门抄斩,陛下就该睡不着觉,琢磨下一个被“赶尽杀绝”的是不是他自己了。
果然,嘉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满意:“准奏。严世蕃处斩,严家抄没,逐出京师。鄢懋卿、罗龙文等,抄家流放。”
他顿了顿,看向我:“李爱卿,多日辛苦,便由你监刑。事毕之后,回家好好休沐些时日。”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我叩首领命,心里一块大石落地,甚至有点小人得志的雀跃:严世蕃啊严世蕃,你终于要玩完了。
等砍了你的头,老子立马回家抱着贞儿和成儿,过几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舒坦日子!
退出西苑,我揉着发麻的膝盖,长舒一口气。张居正从后面追了上来,对我郑重一揖,朗声道:“我觉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龙云雨。”
我闻言一笑,回礼道:“太岳兄谬赞了。我非庶吉士出身,日后能腾云驾雾的,另有人在。”
我知道他听懂了——他张居正根正苗红的庶吉士背景,未来阁臣之路,远比我二甲进士广阔。他这是在提前下注,而我,接受了这份善意。
出了宫,我没直接回家,也没去诏狱,而是鬼使神差地去了严府。
昔日车水马龙的府邸,此刻一片狼藉,抄家的官兵刚刚撤走,只留下满地破碎的繁华。
严嵩牵着孙子严绍的手,如同一尊枯木,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李大人,”他声音沙哑,“是来送老夫上路的吗?” 说罢,他推了推怀里的孙子,“绍儿,给李大人磕头。”
那少年噗通一声跪下,给我重重叩首。
严嵩老泪纵横:“老夫没脸求你……但看在老夫风烛残年,遭此巨变的份上,求李大人……给我严家,留一支血脉吧。”
我将少年扶起,对严嵩道:“严阁老,陛下已开天恩,赦免你与家眷。我此来,是想问您,明日……东楼赴法场,您可要去做个最后的告别?”
严嵩闻言,浑身剧颤,朝着西苑的方向轰然跪倒,以头抢地,泣不成声:“陛下啊……陛下!老臣……谢主隆恩!”
严绍将他扶起,眼眶通红地对我道:“李大人,前日……我妻子收到了她母家——徐府送来的一封‘劝诫书’,言‘佞臣之儿媳,有何颜面苟活于世,辱没门楣’……她不堪其辱,已……已服毒自尽了。如此时刻,多谢大人保全之恩。”
我心中巨震。徐阶,为了彻底划清界限,连自己的亲孙女都能逼死?那把首辅的椅子,竟比骨肉亲情还重要吗?
严嵩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颓然道:“不见了……不见了……”
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这,就是权臣的落幕吗?走出府门,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严嵩枯槁的吟诵声,带着无尽的萧索:
“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垄平……”
最后一句,是严绍带着崩溃的哭腔接上:“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我脚步一顿,心里像堵了团棉花。这严绍与他父亲截然不同,据说自幼养在府外,严世蕃都没见过几面。
他本可以只是个想过安生日子的普通人,却被迫承受了这家族倾塌的全部重量。
翌日,刑场。
雷聪将严世蕃从囚车中提出。昔日不可一世的小阁老,此刻披枷带锁,却依旧挺着脖子。沿途的百姓沉默地看着,眼神复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