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湖的唇枪舌剑与运河上的血雨腥风,如同投入静湖的两颗石子,涟漪散去后,水面下是更深沉的暗流。
卫所内,烛火将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面前是三封刚写就的密信,墨迹犹带杀伐气。
卢镗副总兵可是胡宗宪一手提拔上来的副总兵,此番胡宗宪倒台,他受牵连入狱,近日才被释放,我得让他辞官避祸,以免卷入更大的政治漩涡。
给卢镗的信,我字字恳切:
“公之功绩,青天可鉴,台州、仙居九战九捷,斩倭四千,东南谁人不知?然庙堂之高,非尽沙场之逻辑。胡帅前车之鉴,岂不痛哉?
今倭患稍平,然暗流汹涌,尤胜寇刀。为大明计,为浙直军民计,望公暂敛锋芒,效郭子仪之明哲,激流勇退,非为避祸,实为蓄力,以待他日再擎天柱!”
至于戚继光和俞大猷,剿倭就靠他们了。
致戚继光的信中最锐利:
“戚将军麾下新军,已成国之锋刃,当为东南干城。倭寇南移,闽粤之地恐再生波澜。练兵之法,杀敌之志,万不可有一日懈怠。
东南安危,系于将军一身。清风在扬,必为将军稳固后方,筹措粮饷,断绝魑魅魍魉之后路!”
致俞大猷信中最实际:
“毛海峰部,穷寇勿纵!据俘获倭酋供述,其部与东南豪商、乃至内宦,或有千丝万缕之联系。
剿匪即是肃清后方,斩草务必除根!望将军勠力向前,所需钱粮军械,但有所需,清风必鼎力筹措。”
老周在一旁默默研磨,低声道:“少爷,此三信一出,浙直军界的人心,便可尽收掌中矣。”
我笑了笑,将信递给他:“用我们自己的渠道,务必亲手送到。” 这不是结党,是结盟。我要让前线的刀,和我后方的笔,连成一线。
真正的杀招,是随后写就的那封发处理完军务,我转向凌锋:“备马,点二十名精锐力士,随我去南京。”
凌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大人,去南京?”
“没错,”我拿起那份残信的摹本和那枚诡异的“永乐通宝”,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去拜访一下咱们的南京守备太监公公。老是写信,显得生分。有些‘礼’,得当面送。”
三日后,南京,守备太监府邸。
府邸朱门高耸,石狮威严,但门可罗雀,透着一股刻意的低调与森然。
通传后,我被引着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庭院,越往里走,越是寂静,话说这大太监,都喜欢这深宅大院嘛?
终于,在一间焚着浓郁檀香、光线晦暗的暖阁内,我见到了此行的目标——南京守备太监,曹德海。
他约莫四十岁年纪,面白无须,穿着寻常的栗色棉袍,窝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椅里,手里捧着一个暖炉,看上去就像一个富家翁。
“晚辈李清风,拜见曹公公。”我依礼参拜,姿态放得极低。
“李钦差少年英杰,咱家可是久仰大名啊。”曹德海尖细的声音传来:“不在扬州整顿盐务,怎么有闲心到咱家这陋室来了?”
他没有让我起身,也没有赐座。呵!好大的下马威。
你又不是嘉靖老板,我凭啥惯着你?
我自行站起身,拍了拍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自顾自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笑道:“公公过谦了。若您这儿是陋室,那陛下的西苑只怕也显得简朴了。”
曹德海的眼皮微微一动,捧着暖炉的手指稍稍收紧。
我不给他发作的机会,直接切入正题:“晚辈此来,是特意向公公报捷,并请罪的。”
“哦?报何捷?请何罪?”他慢悠悠地问。
“捷报是,晚辈在扬州运河,侥幸剿灭了一伙勾连倭寇的漕帮余孽,生擒了倭酋。”
我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请罪则是从那倭酋身上,搜出了点不干不净的东西,似乎……与公公您,扯上了那么一丝半缕的关系。”
我刻意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他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但捧着暖炉的手微微发紧。随即,他没有情绪的吐出来四个字:
“是何物啊?”
我缓缓从袖中取出那封残信的摹本,却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拿在手中,目光直视着他:“是一封密信。信上写着‘务使银船沉没,人犯尽殁……东南安枕’。而落款的印鉴,竟与公公的私印,有七八分相似。”
暖阁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曹德海终于睁开了眼睛,那目光如同冰锥:“李清风,你可知构陷内臣,是何等罪过?”
“构陷?”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将摹本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正因晚辈深知此物荒诞,必是奸人伪造,意图挑拨离间,污蔑公公清誉,故而不敢擅专,更不敢以此污秽之物直达天听!思来想去,唯有亲自送来,请公公……亲自处置。”
我把“亲自处置”四个字,咬得极重。
“是付之一炬,从此烟消云散,”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带着金石之音,“还是……由晚辈以此为依据,彻查到底,揪出那胆大包天的伪造之人,为公公正名?此间轻重,关乎公公一世清名,晚辈……唯公公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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