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恭喜啊。”传旨太监笑眯眯地扶起我,“陛下亲自点名召见,这是天大的恩宠。车船已经备好,您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能动身。”
“敢问公公,陛下召下官回京,是……”
“圣意岂是咱家能揣测的?”太监摆摆手,却凑近半步,压低声音,“不过咱家离京前听说,徐阁老和高大人为了盐税的事,在陛下面前争了好几回了。李大人此番回去……怕是有的忙喽。”
我心中了然。盐税这块肥肉,我啃下了一大口,现在该回京城,面对真正的分肉之人了。
高拱力推的“考成法”意在整顿吏治、充实国库,我这两淮盐税的三百多万两,正是他改革急需的“第一把火”。
而徐阶讲究维系平衡、调和鼎鼐,我这般雷厉风行、断了东南无数人财路的做法,恐怕早被他视为高拱一派的急先锋,坏了“安定团结”。
此番回京,名为述职,实为站队。陛下的心思恐怕也是要看看,我这把能搞钱的刀,到底听谁的使唤。
送走传旨太监,卫所里顿时忙乱起来。老周指挥着人收拾行李,凌锋清点随行护卫。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这处住了几个月的卫所,竟有些不舍。
“少爷,账目理清了。”老周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过来,神色却有些凝重,“咱们名义上收兑押送入京的盐税现银,共计三百二十万七千五百两,账册副本在此。”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是……按朝廷以往的惯例,这般巨款直接押送入京,最终能有一半实数录入太仓库,便算是……”
“便是陛下圣明,百官清廉了?”我冷笑接口。
嘉靖皇帝的内帑和户部太仓库之间的那笔糊涂账,我岂会不知。这三百多万两,只怕刚到通州,就有宫里和户部的人等着“漂没”、“折色”、“火耗”层层扒皮了。
海刚峰(海瑞)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儿,还有我那讲究“知行合一”、总想厘清弊政的赵师兄(赵贞吉),怕是早就盯着这笔钱了。他们不敢动陛下,还不敢动我这个筹款的钦差吗?
“所以徐阁老和高大人争的,不只是盐税未来的盘子,”我恍然道,“更是这笔已经到手的现银,该怎么分,账该怎么算!召我回去,是要我当面对质,把这笔钱的账‘坐实’。”
“大人。”
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见云裳不知何时站在月门边。她今天穿了身素雅的淡青衣裙,未施粉黛,怀里抱着那把琵琶。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意外,“这里人多眼杂……”
“凌总旗带我来的。”云裳走近几步,将一个小包袱递给我。包袱口敞开些许,露出几包仔细封好的药材,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舟车劳顿,安神益气”。
最底下,是一个未绣任何花纹的素色锦囊,材质普通,但针脚密实。
“此去京城,山高路远。这锦囊里是妾身配的几味药材,可防舟船秽气,缓解疲惫。大人置于舱中即可。”
她语气平静,目光清澈,已无之前的惶惑,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淡然。
“另有一枚旧玉,是妾身幼时所佩,不值什么,却也算个见证。今日奉还大人,感谢大人赐我新生之路。大人北上,云裳当南望。他日若有机缘,必以有用之身,报大人知遇之恩。”
她将锦囊和一枚系着红绳的朴素玉佩递给我,深深一揖,姿态恭敬而疏离,俨然已是下属辞别上官的礼节。
“云裳姑娘有心了。”我将锦囊交给一旁的凌锋,“收好,路上用得着。”至于那枚玉佩,我略一沉吟,当着她面,将其系在了随身携带的公文匣钥匙上。
“此玉我便收下,见它如见姑娘忠义之心。你在扬州,一切听从凌总旗与老周安排,保全自身,静待时机。我会传信给戚将军,为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
见我如此公开、坦荡地处理信物,并将她置于“有用之才”的位置,云裳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光芒。
她再次行礼,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凌锋在一旁松了口气,低声道:“大人,云裳姑娘……是个明白人。”
至于贞儿那边……这枚系在公文匣上的玉佩,反而成了我“唯才是举、不避出身”的绝佳证明,回家甚至能当个趣谈,说说我在扬州如何发掘了一位身世坎坷却心怀家国的义士。
“少爷,都准备好了。”老周推门进来,“明日辰时出发,走运河快船,顺利的话,七八日就能到通州。只是……”他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老奴听说,徐阁老的门生,新任的户科都给事中,已经准备好了一份弹章,专等少爷回京……”老周满脸忧色,“罪名是‘酷烈扰民,擅权敛财’。”
“意料之中。”我笑了笑,反而放松下来,“徐华亭这是要给我、给肃卿先生一个下马威。不过,他大概没想到,我手里除了银子,还有些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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