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动静,他抬头,看见是我,愣了一下,随即起身拱手:“李大人。”
“郑大人。”我站在栅栏外,“近来可好?”
“托大人的福,还算清净。”郑永昌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说不清道明的东西,“诏狱这地方,待久了,反倒想明白不少事。”
“想明白什么了?”
“想明白有些账,早晚得算。”郑永昌放下书,“只是不知道,来算账的会是谁。”
我没接这话,转而问:“缺什么吗?我可以让人……”
“不必。”郑永昌摇头,“李大人能来这一趟,郑某已是感激。多余的事,不必做了。”
啊,竟然不怨我把你关到这鬼地方了?看来,咱大明的官员,多多少少是有点说法的。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回头看去,他又坐回床边,拿起了那本书。昏黄的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
沈诚实一家关在另一处。条件就差多了,大通铺,一家人挤在一起。沈诚实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眼神呆滞。
他那个叫沈安的儿子,哦不对,实际上是陈望之的儿子正在低声安慰他。
看见我,沈诚实像是被针扎了似的跳起来,扑到栅栏前:“李大人!李大人救命啊,小人冤枉,小人都是被逼的……”
“省省吧。”凌锋冷冷开口,“诏狱里喊冤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沈安他拉回去,对我躬身:“李大人见谅,家父……神志有些不清了。”
多好的孩子呀,可惜,身份永远见不得光。
我看着这一家子,心里没什么波澜。天上地下,是他自己选的路。
“好好待着。”我说,“活着,才有出去的那天。”
继续往诏狱深处走。气味越来越难闻,光线越来越暗。
两边的牢房里,偶尔能看见蜷缩的人影,大多无声无息,像已经死了。
走到一处拐角,我忽然停住脚步。
前面不远处,一间牢房外,站着一个东厂的番子,正拿着个小本子,低头写着什么,旁边还有个锦衣卫陪着,脸色不太好看。
“那是谁?”我低声问凌锋。
凌锋看了一眼,眉头皱起:“沈束沈大人。关了很久了。”
“沈束?”我愣了一下,“‘越中四谏’那个沈束?”
“是。”凌锋声音压低,“嘉靖二十七年就进来了,一直关着。陛下……没说要放,也没说要杀。”
我心头一震。周延周总宪以前是提过,嘉靖老板苛待言官,杨爵、周天佐、沈束这些人,都是因为直言进谏下了诏狱。
“那东厂的人在记什么?”我问。
“记录。”凌锋语气里带着一丝厌恶,“陛下定的规矩。言官下狱,不再轻易流放,而是长期囚禁。
东厂五日一来,记录他们的一言一行、饮食起居,报上去。说是……‘观其心志,察其悔悟’。”
我听得背后发凉,这嘉靖老板折磨人的手段总是这么别出心裁。
把人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再派太监来像观察虫子一样观察你,五日一报,这是要把人的尊严和意志一点一点磨碎。
“从杨爵开始的?”我问。
“是。”凌锋顿了顿,补充道,“陆都督提过一嘴,说因为沈束这事,大人的恩师屠侨屠大人,还曾被罚俸三个月。”
我沉默地看着那间牢房。栅栏里,一个瘦得脱了形的人影靠墙坐着,一动不动。东厂的番子写完了,合上本子,和锦衣卫说了句什么,转身走了。
经过我身边时,那番子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东厂特有的、阴恻恻的打量。
等他们走远,我迈步朝那间牢房走去。
“大人?”凌锋跟上。
“既然来了,”我说,“总该见见这位……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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