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太重了。徐阶等人的头垂得更低。
“李清风。”嘉靖忽然点名。
“臣在。”
“你今日此举,不怕清议汹汹,不怕同僚侧目吗?”
我伏地:“臣只知,为人当念旧恩,为臣当有本心。若因畏人言而负故人,臣……做不到。”
良久,嘉靖的声音传来:“……很好。起来吧。”
他再转身时,脸上已无表情,只淡淡道:“都退下吧。朕乏了。”
走出西苑,寒风刺骨。我瞥见徐阶离去的背影,挺直依旧,但脚步似乎比往日沉重了几分。
雷聪在我的值房里等我,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不该回来。”我关上门,说了第一句话。
“我接到都督病重的消息就……”雷聪急道。
“我知道!”我打断他,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愤怒道:“所以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贵州去!”
“陛下今日并未怪我……”
“陛下能保你一时,能保你一世吗?”我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却更锋利。
“雷聪,你摸着良心想想,这些年,死在你们锦衣卫诏狱里的、毙于廷杖之下的清流言官,有多少?他们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陆都督在,还能压得住。他这一走,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等着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雷聪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你以为陛下今日为何不怪你?那是念着旧情,念着你是陆炳带出来的人。可这份旧情,能用到几时?一旦新君即位,要收拢人心,要彰显仁德,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会是谁?”
我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让他皱眉,“是你这样的旧朝鹰犬,是手里沾过清流血的锦衣卫悍将。
回贵州去,我不管你是和阿朵共治苗疆也好,还是去给石将军当监军也罢,立刻,马上,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
雷聪瞳孔收缩,呼吸粗重起来。他看着我,终于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今夜就走。”
“凌锋,你送他出城,务必隐秘。”
送走雷聪,都察院里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已如野火燎原。“谄媚厂卫”、“自甘堕落”、“士林之耻”……种种罪名甚嚣尘上。
我走在廊下,昔日点头之交的同僚纷纷侧目避让,仿佛我身上带着瘟疫。公厨里,我常坐的桌子空无一人,周围却拥挤不堪。
我彻底成了“孤臣”,成了嘉靖皇帝用来刺痛所有文官良知的那根刺,也成了清流公敌。
傍晚归家,贞儿在门廊下等我,眼中忧色深重,却只轻声道:“汤在灶上温着。”
我接过儿子,小家伙软软地趴在我肩头,带着奶香和温暖。看着他们,心头那点被孤立、被审视的寒意,渐渐被驱散。
我喝着汤,忽然对肃立一旁的凌锋道:“给陆家公子送去的束修,再加三成。从我的俸禄里支,不走公账。”
“是。”
“还有,”我放下碗,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替我递个帖子给周总宪,就说……明日我想去诏狱,再看看案卷。”
既然已被推到这风口浪尖,既然已无路可退。
那么,有些早该去碰、无人敢碰的东西,或许正该由我这个“孤臣”,去碰一碰了。
比如,那把在诏狱深处,尘封了太久、却始终未曾折断的“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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