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隆庆元年,正月。
我坐在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值房里,看着账房刚送来的俸禄条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条子上清清楚楚写着:“正三品左都御史,月俸三十五石,折银二十六两,实发足额。”
我盯着“实发足额”那四个字,看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这不对劲。
穿越到大明十几年,从七品监察御史做到三品大员,我就没见过俸禄能“实发足额”的时候。
不是被“折色”(折算成布匹胡椒等实物),就是被“漂没”(以运输损耗为名克扣),再不然就是拖欠——嘉靖朝最狠的时候,能拖你半年。
可新君登基这第一个月,银子居然按时、足额、一分不少地送到了我桌上。
我捏着那张轻飘飘的俸禄条,心里涌起一股不真实的幸福感,随即又被警惕淹没,反常必有妖。这该不会是新老板给我下的什么套吧?
“大人,”凌锋端茶进来,看见我对着条子发呆,笑了,“您也收到啦?府里管事的今早也领了,说米是今年的新米,银是足色的官银。下人们都在念叨,说新皇登基,真是天大的恩典。”
“你也发了?”我问。
“发了。”凌锋点头,“锦衣卫那边,朱指挥亲自盯着,这个月谁也不敢克扣。”
我放下条子,端起茶杯,心里那点警惕慢慢化开,变成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难道……我真的碰上传说中的“神仙老板”了?
事实证明,是的。
正月十五,元宵朝会。隆庆帝穿着崭新的龙袍,坐在御座上,声音温和却清晰:
“自今日起,朕有三旨。”
殿内百官屏息。
“第一,罢一切斋醮,撤西苑炼丹所,所省银两,悉数充入太仓库。”
“第二,彻查漕运、盐税积弊。内阁总领其事,张居正专责督办。”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都察院这边,“嘉靖朝因言获罪诸臣,无论生死,一律平反。死难者厚恤其家,流放者即刻召回,量才任用。”
殿内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惊呼。
我站在都察院班首,能清楚看见前排徐阶的肩膀微微放松,高拱的背脊挺得更直。
而张居正,这位新任的阁臣,在听到自己名字时,只是微微颔首,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剑。
散朝时,张居正特意放慢脚步,与我并肩而行。
“李公,”他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陛下此旨,破局之剑已然出鞘。”
“是好事。”我说。
“前方皆是硬仗。”张居正看着我,那双年轻的眼睛里燃烧着某种近乎狂热的光,“漕运背后是勋贵,盐税背后是豪商。这一剑劈下去,断的是多少人的财路,李公应该比我清楚。”
“清楚。”我点头,“所以才需要张阁老这把快刀。”
张居正笑了,那笑容里有傲气,也有知己相得的意味:“刀快,也得有人稳得住刀柄。都察院这边……”
“都察院盯着。”我接过话,“谁伸手,剁谁的手。”
“好。”张居正拱手,“那本官……先去磨刀了。”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嘉靖临终前的话——“张居正有才,但太傲。”
傲吗?确实傲。但改革这种事,没点傲气、没点“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疯劲,还真干不成。
走出宫门时,正月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照在奉天殿的琉璃瓦上,金灿灿一片。
朱希忠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如今气度越发沉稳。
“李大人,”他轻声问,“有件事……想请教。”
“朱指挥请讲。”
“周朔和他那队人,是先帝派给您的。”朱希忠斟酌着词句,“如今新君登基,按例……是不是该撤回来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朱希忠解释:“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新朝新气象,陛下又以宽仁为本。继续让锦衣卫‘护卫’一位掌宪大臣,恐惹非议。”
我笑了:“朱指挥,您觉得……陛下知道周朔他们在我这儿吗?”
朱希忠一愣。
“陛下知道的。”我望向宫墙内,“黄锦公公早就报上去了。陛下没提,就是默许。”
“那您的意思是……”
“镜子和擦镜人都在,”我拍拍他的肩,“只是换了个地方。该干的活,还得干。周朔他们留下,对锦衣卫、对都察院、对陛下……都有好处。”
朱希忠沉默片刻,也笑了:“李大人思虑周全。那……就依您。”
看,这就是跟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一点就透。
周朔这支“御前耳目”留在我这儿,既是锦衣卫在都察院的眼线,反过来,又何尝不是都察院在锦衣卫的触角?
更何况,周朔这人用顺手了,我还真舍不得。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却有种奇异的舒畅。
陛下的平反旨意一下,都察院成了最热闹的地方。每天都有人来报到、谢恩、哭诉,或者……找茬。
董传策和张羽回来了,这二位当年因弹劾严嵩被充军铁岭的硬骨头,如今却华发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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