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村的晨雾总带着水汽的凉,缠绕在阿尘新搭的竹制学堂梁上,像未干的墨。三十几个孩子扒着门框往里瞧,手里攥着各式各样的“乐器”——阿木的竹片是溪边捡的,小花的陶哨缺了个角,狗蛋的石埙上还沾着新鲜的泥。
“今天不教谱子。”阿尘蹲在泥地上,指尖划过孩子们带来的“宝贝”,竹片在他掌心发出清脆的响,“你们听,这竹片说‘风从东边来’,陶哨在讲‘昨夜雨打窗’,石埙呢?”他拿起狗蛋的埙,对着晨光一吹,粗哑的声里竟裹着泥土的沉,“哦,它在说‘溪云村的土最养人’。”
孩子们咯咯地笑,七手八脚地模仿起来。竹片敲出溪水流淌的节奏,陶哨吹出雀鸟扑棱翅膀的慌,石埙的哑音里混着远处樵夫的号子。阿尘坐在孩子们中间,用自己那支锈迹斑斑的铜锣棒打着拍子,棒身上刻着的“忘忧巷”三个字被磨得发亮——那是当年苏引商送他的,说“俗韵的根,就扎在这些‘不讲究’里”。
三日后,学堂来了位不速之客。仙门乐师羽流清站在竹门外,看着孩子们用“破烂”奏乐,眉头拧成了疙瘩。他腰间的清商玉笛泛着冷光,笛穗上的珍珠随着他的呼吸轻晃,“阿尘先生,音能乃天地雅韵,岂能容这些粗鄙之物玷污?”
阿尘正教孩子们用树叶吹调,闻言笑着将叶笛递过去:“羽先生试试?这叶笛能吹出清商的月,也能裹着溪云村的风。”
羽流清嫌恶地避开:“清商玉笛需以听竹坞晨露养,吹的是钧天阁古籍里的谱,岂是这沾着泥的叶子能比?”他取下玉笛,吹奏起《钧天雅韵》,清越的音波撞在竹墙上,惊得孩子们手里的竹片都掉了。
当夜便下了暴雨。溪水涨了三尺,冲垮了学堂半面竹墙,孩子们挤在漏雨的角落里发抖。羽流清本想连夜离开,却被阿尘拽着帮忙堵缺口。雨声里,不知是谁先吹起了叶笛,模仿着雷声的沉、雨声的急、屋檐滴水的脆,竟是支浑然天成的“雨韵曲”。
“这……”羽流清握着玉笛的手微微发颤。孩子们的叶笛里没有规矩,却有天地的呼吸——雷声是浊羽的烈,雨声是清商的绵,滴水声是俗韵的巧,三者缠在一起,比他练了三十年的《钧天雅韵》更动人。
雨停时,天边挂着道虹。阿尘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苏引商托音藤邮路送来的音竹种子,“孩子们说,等竹子长成,要做一支能吹遍六界的笛,笛身上要刻满溪云村的故事。”
孩子们欢呼着奔向学堂后坡,小手刨开带着雨水的泥土,将种子埋进去。羽流清站在坡边,看见第一颗种子落下时,泥土里钻出只指甲盖大的小音灵,翅膀上沾着忘忧巷的槐花瓣——是阿蛮的玉蝉音灵后代,正歪头打量着他的玉笛。
“原来音能真的长在土里。”羽流清突然解下玉笛,蹲下身帮孩子们扶直竹苗。他的清商玉笛在晨露里泛着光,与孩子们的叶笛、竹片、石埙凑在一起,竟奏出了虹的颜色。
半月后,音竹发了芽。羽流清的玉笛上多了道浅黄的纹,是俗韵的印记。他给钧天阁写了封长信,信末附了片溪云村的竹叶:“弟子曾以为雅俗有别,如今才知,能让泥土听懂的音,才是最雅的韵。”
阿尘把信交给玉蝉音灵时,发现孩子们正用炭笔在叶笛上写字。小花的陶哨刻着“蛮”,纪念那个教她吹笛的玉蝉音灵;狗蛋的石埙写着“离痕”,是风离寄来的旷野弦谱里提到的名字;连最调皮的阿木,都在竹片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商”字。
“等音竹长成,我们就去三音市集。”阿尘摸着孩子们的头,竹片在他掌心轻轻震颤,“让糖画爷爷的哨子听听,溪云村的风,也会唱歌。”
夕阳把学堂的影子拉得很长,竹墙上的“乐器”们并排躺着,沾着泥的石埙、缺角的陶哨、磨亮的竹片,在余晖里像串会发光的音符。远处的音竹苗随风摇晃,根须在土里悄悄蔓延,缠上了清商的露、浊羽的沙,还有忘忧巷的槐花香——原来俗韵的根,从不是孤零零的,它早就在六界的土壤里,织成了一张温柔的网。
雨后的泥土带着甜腥气,混着音竹苗破土的脆响,在溪云村的空气里漫开。阿尘蹲在后坡,看着孩子们用竹筒接山泉水浇灌幼苗,竹管里流淌的水声竟被他们听出了调子——“滴答”是宫音,“哗啦”是商音,连水珠溅在石头上的“啪”声,都成了孩子们口中的“羽音”。
“阿尘哥哥,音竹会长出笛孔吗?”小花举着她那只补过三次的陶哨,哨口的裂痕被阿尘用音藤胶仔细粘过,此刻正泛着淡淡的光。阿尘刚要回答,却见羽流清从竹屋走来,手里捧着个精致的木盒,盒里是十二支打磨光滑的竹笛坯。
“我让钧天阁的竹匠按溪云村的竹节比例做的。”羽流清的耳根有些红,玉笛上的俗韵黄纹比昨日更亮了些,“他们说……清商竹也该沾沾人间的土气。”孩子们欢呼着围上去,阿木举着竹片在笛坯上敲出欢快的节奏,惊得附近的山雀都飞来落在竹枝上,跟着啾鸣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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