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铃铛果还在滚动,那“蛮”字在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在说:你看,我一直都在。
阿音捧着拼合的和音果壳,忽然发现壳内侧刻着极浅的纹路,像是某种乐谱的片段。她凑近阳光细看,那些纹路竟随着笛音的震动微微发亮,与手中竹笛的孔位隐隐呼应。“阿婆,这是不是您当年没教完的调子?”
苏引商接过果壳,指尖抚过那些比蛛丝还细的刻痕,忽然笑出声来。那是《忘忧谣》的后半段,当年她总记不住转音,阿蛮便说要刻在“永远不会丢的地方”。那时她们总以为和音果壳只能当种子,却不知音灵的执念能让寻常物件变成藏满心事的匣子。
光蝶忽然扑棱棱飞起,绕着老槐树转了三圈。树影里竟慢慢浮现出个小小的虚影——梳着双丫髻的阿蛮蹲在地上,正用树枝在泥土里画笛子,嘴里念念有词:“师姐说虫蛀的地方能藏住风,这样吹出来的调子就不会被吹散啦。”虚影渐渐透明,最后化作片和音果叶,轻轻落在竹笛上。
“她是在教我怎么吹得更好呢。”阿音把叶片夹进日记,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巷尾跑。苏引商望着她的背影笑,晨雾里传来孩童的呼喊:“张爷爷,您上次说的笛膜,能不能借我点呀?”
巷尾的张老汉是做竹器的,听说要给旧笛蒙膜,翻箱倒柜找出珍藏的嫩竹膜。“这膜得用晨露浸过才灵,”老汉颤巍巍地教阿音,“当年你阿婆初学笛时,就是用我这法子蒙的膜,吹得忘忧巷的猫都跟着叫。”
阿音捧着浸了露的笛膜回来时,苏引商正坐在石凳上翻晒旧乐谱。最上面那本的封皮都磨掉了角,里面夹着片干枯的花瓣——是当年慕清弦从钧天阁带来的忘忧花,说能让笛音更清透。那时她总偷偷把花瓣藏进笛孔,后来才知道,真正让音声动人的从不是器物,是藏在里面的心意。
蒙好膜的竹笛像换了副模样。阿音试着吹《忘忧谣》,笛音刚起,院角的音藤忽然沙沙作响,藤蔓顺着墙爬上来,在阳光下开出串淡紫色的花。花芯里凝结着细小的露珠,折射出三道光——清商的白、浊羽的黑、俗韵的金,缠缠绕绕,像极了当年逐音笛奏响时的光景。
“原来这笛子早就会吹三音了。”苏引商望着那些花,想起第一次在裂帛渊听见浊羽音,只觉得震耳欲聋,后来才懂,炽烈的声响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委屈。就像这支被虫蛀的竹笛,旁人只看见残破,却不知那些孔洞里藏着风的形状、光的温度,还有跨了几十年的惦念。
和音铺的门板被推开时,沈砚正站在门口。这位听竹坞的现任掌事捧着个木盒,见了院中的光景,忽然笑道:“难怪音藤信使说忘忧巷有好音,原来是老伙计醒了。”他打开盒子,里面是枚玉蝉形的哨子,“这是阿蛮当年托音藤邮路寄给你的,半路被罡风吹落,直到上个月才被音灵找到。”
玉蝉哨刚碰到竹笛,便发出清亮的鸣响。阿音吹笛,沈砚吹哨,两种调子缠在一起,竟让墙角那堆旧乐器都跟着震颤——断弦的琵琶嗡嗡共鸣,缺角的陶埙发出悠远的回响,连蒙尘的鼓面都轻轻跳动。苏引商望着这满院的声浪,忽然明白阿蛮日记里那句“好音不怕旧”的意思,就像有些朋友,哪怕隔了生死,只要你还记得她的调子,她就永远在你身边。
暮色漫进院子时,阿音把竹笛放进特制的布套里,外面绣着只小小的光蝶。苏引商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想起自己当年总把逐音笛别在腰间,慕清弦总说“当心磕坏了”,却在她被罚禁足时,偷偷把笛孔擦得干干净净。
“阿婆,明天我们去音寂渊好不好?”阿音抱着笛子仰头问,“我想让慕爷爷也听听。”
苏引商望着天边的晚霞,那里正浮着片形似琴身的云。她轻轻点头,指尖拂过石桌上的和音果壳——拼合的果壳边缘,不知何时凝出了颗小小的露珠,折射着院子里的笛音,亮晶晶的,像滴终于落下的、带着暖意的泪。
夜色渐深,忘忧巷的灯一盏盏亮起。和音铺后院的竹笛被摆在窗台上,月光顺着笛孔钻进去,在屋里投下细碎的光斑。光蝶栖息在笛尾的“商”字上,日记里的阿蛮虚影似乎还在笑,而远处的钧天阁方向,引弦轩的窗也亮着灯,仿佛有人正侧耳倾听,听这支曾被嫌弃的旧笛,如何在几十年后的风里,吹出了最圆满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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