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音台遗址的风总带着股湿润的暖意。曾经吞噬万音的和声鼎早已化作眼泉,泉眼处终年冒着细碎的泡,像谁在水底轻轻呼吸。阿音踩着满地的和声草过来时,正看见泉面上浮着层薄薄的雾,雾里裹着三色光粒——清商的白、浊羽的黑、俗韵的金,缠缠绕绕,像极了当年和声鼎化雨时的光景。
“听说在这里打盹,能听见鼎魂说话。”阿音放下竹笛,在泉边的青石上坐下。石面上布满细密的凹痕,是当年万籁烬鼎留下的灼烧印,如今却被泉水滋养出层青苔,凹痕里积着的水,倒映着天上的流云,像无数双眨动的眼睛。
她确实累了。从百音博物馆回来后,阿音总觉得手里的竹笛在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笛而出。听竹坞的沈砚说,这是老物件在“认主”,也可能是过往的执念在托梦,最好来和声泉边静一静——这里是鼎魂消散的地方,最懂“放下”与“承接”的道理。
阳光透过云层落在泉面上,雾气渐渐浓了。阿音的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看见泉眼处浮出个半透明的影子,身形像尊小小的鼎,周身流转着柔和的光。
“小家伙,你的笛子里藏着太多心事了。”鼎魂的声音像泉水叮咚,带着种看透世事的温和。它绕着虫蛀竹笛飞了圈,笛身上的蛀痕突然亮起,“你在怕?怕自己接不住这传承,怕辜负了那些人的期望?”
阿音想点头,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确实怕过——捧着阿蛮的日记时,摸着苏引商的旧笛时,甚至在静音湖看见那些虚影时,都怕自己太年轻,担不起这跨越三代的重量。
“傻孩子。”鼎魂笑了,泉面上的光粒突然炸开,化作无数过往的画面:单孤与清商弟子在万籁烬鼎前对峙,眼里的偏执像烧红的铁;慕归尘用残笛试图调和两派,笛音里的无奈比寒风还冷;夜离痕的旷野弦缠住镇音杵时,弦上的裂痕里渗出的不是血,是未说出口的和解……
“当年我总以为,和鸣是把所有声音揉成一团,让它们‘一样’。”鼎魂的影子渐渐清晰,“后来才懂,是让清商的能清亮,浊羽的能炽烈,俗韵的能鲜活,谁都不用迁就谁,却能在同一个调子?各得其所。”
画面突然跳到万音会决战:苏引商举着逐音笛站在鼎前,慕清弦的断琴与夜离痕的残弦环绕着她,三人的音波撞向鼎身时,鼎魂看见的不是厮杀,是无数双手在推它——有人想让它吞噬差异,有人想让它见证共存,最后是那道混音体的笛音,轻轻说:“让它们都开口吧。”
“所以,和鸣不是终点,是起点。”鼎魂的声音沉了沉,泉面上的雾气突然变得浑浊,“未来会有新的‘差异’出现,可能不是清、浊、俗,可能谁都叫不出名字。到那时,别像当年的人那样急着分高低,先听它们说——就像你阿婆听裂帛渊的弦,你慕爷爷听忘忧巷的吆喝,你阿蛮婆婆……听风穿过笛孔的声。”
阿音的心跳得厉害。她忽然想起沈砚说的“异音族”传说,那些典籍里语焉不详的记载,原来鼎魂早就预见了。
“别怕。”鼎魂的影子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差异不是劫,是让和音更丰富的料。就像你这笛子,虫蛀的痕没让它哑,反倒让风有了藏身处,吹出来的调才更活泛。”
泉面突然剧烈波动,浑浊的雾气里浮出些模糊的轮廓:一群皮肤泛着虹光的人站在音藤下,他们的指尖能弹出七彩音波,既不清、不浊、不俗,却能让钧天阁的琴、裂帛渊的弦、人间的陶哨同时共鸣。画面最后,一个异音族的孩子正踮脚够阿音怀里的竹笛,而她身边,站着个举着小引弦琴的男孩——眉眼像极了阿弦。
“他们会来的,在你们准备好的时候。”鼎魂的声音越来越远,“记住,能接住新音的,从来不是完美的器物,是愿意敞开的心。”
雾气渐渐散了,阿音看见苏引商与慕清弦的虚影站在泉边。她穿着忘忧巷的粗布裙,他的仙袍上沾着俗韵的金粉,两人手里都捧着和音果。
“我们当年怕的,从来不是差异本身。”苏引商的声音带着笑意,将一枚和音果玉籽放进阿音手心,“是怕自己太固执,听不进不同的调;怕自己太懦弱,护不住想护的人。”
慕清弦接过话头,指尖在她手心里轻轻一点,那枚玉籽突然发烫:“你看这玉籽,看着是死物,埋进土里能发芽;你那笛子,看着残破,吹出来的调能让六界共鸣。所谓传承,不过是把‘怕’变成‘敢’——敢听,敢信,敢护。”
虚影渐渐透明,化作两道光流钻进玉籽。阿音握紧手心的温热,忽然明白过来:那些被她视为“负担”的过往,其实都是养分——阿蛮的纯粹教她“敢信”,苏引商的坚韧教她“敢护”,慕清弦的顿悟教她“敢听”。
“嗡——”玉籽突然从她手心飞出,落进和声泉。泉眼猛地喷出三道水柱,在空中交织成两个模糊的字:“未知”。随即,水柱炸开成无数光点,像场温暖的雨,朝着六界飞去。
阿音看见光点落在裂帛渊的赤砂上,砂粒开始泛出虹光;落在钧天阁的飞檐上,仙铃的声音多了丝俗韵的软;落在忘忧巷的老槐树上,铃铛果“簌簌”落下,在地上拼出个敞开的门形。
“这是……给未来的请柬?”她喃喃道。泉边的青石上,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刻的字,是慕清弦晚年的笔迹,苍劲里带着暖意:“和鸣如流水,遇方则方,遇圆则圆。”
暮色漫上来时,阿音抱着竹笛往回走。和声泉的水泡还在轻轻冒,像谁在水底哼着未完的调子。她摸了摸怀里的玉籽,感觉它在发热,像颗跳动的小心脏。
路过祭音台残碑时,阿音忽然停下脚步。碑上“万籁烬”三个字早已被岁月磨平,取而代之的是孩子们用石头刻的涂鸦——一支笛,一张琴,中间画着个大大的笑脸。
她忽然想吹笛,便举起了那支虫蛀的旧笛。笛音穿过暮色,朝着六界的方向飞去,带着鼎魂的嘱托,带着祖辈的暖意,带着对未知的期待,轻轻流淌。泉眼处的光粒跟着跳动,仿佛在应和:
是的,故事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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