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巷的雨总带着竹香。阿音踩着青石板上的水洼往和音铺走,虫蛀竹笛在腰间轻轻震颤,笛孔里漏出的光与雨丝撞在一起,在巷口织成道淡金色的帘。铺子阁楼的窗开着,阿弦正趴在木箱上翻找东西,膝盖压着本摊开的《音能杂记》,书页上的墨迹被风吹得微微发颤。
“找到了!阿娘你看!”阿弦举着个褪色的布包冲过来,布角绣的“商”字被虫蛀得只剩半划,却在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这是苏引商的旧物箱,去年整理时还空空如也,今天却凭空多出个夹层,布包就藏在里面,包着的硬纸壳边缘渗着淡金色的音波——与音寂渊墓碑的震颤频率一模一样。
阿音解开布包时,指腹触到纸壳上凹凸的纹路,像是谁在里面反复摩挲过。里面是叠泛黄的信笺,最上面那张的抬头写着“致新音”,字迹是苏引商晚年的模样,笔锋有些抖,却比年轻时的字多了份沉甸甸的暖。
“我年轻时总怕自己的混音不被接纳,”阿音轻声念着,信笺的纸页突然卷起边角,露出背面用朱砂画的小笛,笛身上特意留着虫蛀孔的位置,“后来在音寂渊吹断笛,才懂所有‘不同’,都是天地想让世界更热闹些。你看这海雾,今天裹着礁石,明天缠着音竹,从不会因为形状变了就不是雾了。”
阿弦凑过来指着信尾的日期,比苏引商的卒年早三个月。“曾祖母写这信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要走了?”他指尖抚过信笺上的泪痕,那痕迹里混着极淡的虹彩,与阿彩的音波如出一辙,“她好像早就知道会有异音族。”
布包底层还压着片音寂渊的古竹叶,叶背的绒毛上沾着细沙。阿音翻转叶片,突然看见慕清弦的批注,是用清商特有的银粉写的:“引商说,若有一天出现我们不懂的音,别查典籍,去问孩子——他们的耳朵最干净,能听见风里藏着的调子。”银粉在雨光里发亮,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苏引商正对着竹叶吹笛,慕清弦举着笔,笑纹里盛着月光。
阁楼的横梁突然“吱呀”作响,阿弦抬头时,看见箱底的暗格正自动弹开,里面躺着个铜制的小匣子,锁孔的形状恰好能容下虫蛀竹笛。“是沈辞洲先生的音能记录仪!”阿弦认出匣子上的云纹,与沈砚书房里的图纸一模一样,“曾祖父的手稿里提过,说这法器能录下百年内的音波。”
阿音将竹笛插进锁孔,笛身的虫蛀孔与锁芯的齿轮严丝合缝。“咔哒”一声,匣子弹开的瞬间,阁楼里突然响起熟悉的对话,是苏引商与慕清弦的声音,带着音寂渊的潮味:
“你说,后人会记得我们吗?”苏引商的声音笑着,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不必记得。”慕清弦的琴音在背景里轻响,像在拨弄空气里的潮声,“只要他们敢爱敢奏,敢把不同的调子缠成一股绳,就够了。”
“可我总怕……怕他们走我们的老路,为了‘正统’互相伤害。”
“那就让他们看这匣子。”慕清弦的声音沉了沉,“里面有我们断笛断弦的疼,也有后来在礁石上合奏的暖——疼是提醒,暖是答案。”
录音戛然而止时,雨突然停了。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信笺上,让字迹里藏着的音波浮出来,在阁楼里织成幅流动的画:苏引商晚年坐在音寂渊的礁石上,手里的断笛正对着海雾吹,雾里竟泛着虹彩色的光;慕清弦坐在她身后调琴,琴身上缠着俗韵的红绳,弦声里混着异音族的哨音——原来他们晚年早已预见异音的存在,在《相守调》里悄悄埋下了接纳的伏笔。
“他们早就试过了。”阿音的指尖在信笺上轻轻点着,画里的苏引商突然转头,对着阁楼的方向笑了笑,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会懂”。阿弦突然发现信笺的夹层里藏着张乐谱,是《相守调》的变奏,其中最复杂的一段,恰好需要清商的琴、浊羽的鼓、俗韵的笛、异音的回声叶合奏,缺了任何一样都不成调。
铺子门口传来脚步声,沈砚举着油纸伞站在雨帘里,手里捧着本修复好的《忘忧巷杂记》。“刚在旧书堆里发现的,”他抖了抖伞上的水珠,书页翻开的地方,阿蛮用炭笔写着:“苏先生今天又在笛子里加了新调子,像彩虹掉进水里的声音。慕先生说那是‘天地本来的颜色’。”字迹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彩虹,虹光里写着“异”字。
阿音将乐谱贴在阁楼的墙上,与阿弦画的四音轮盘、阿木绣的“和”字纹、夜澈送的浊羽符拼成了完整的一幅。阳光穿过窗棂照在上面,所有物件突然同时发亮,在墙上投下苏引商与慕清弦的虚影——他们并肩站在音寂渊的礁石上,苏引商的断笛与慕清弦的断弦缠在一起,在海雾里开出朵和音花。
“所以传承从不是学调子,是学他们敢变调子的心。”阿弦突然开口,迷你引弦琴在他怀里轻轻共鸣,弹出段《相守调》的变奏,琴音里混着阿彩的虹彩、夜澈的浊羽、玄砚的清商,还有忘忧巷的叫卖声,活像把所有声音都揉进了面团,蒸出了个热热闹闹的馒头。
阿音望着墙上的虚影,突然把虫蛀竹笛递给阿弦:“你来吹吹看。”笛音起时,阁楼里的信笺、竹叶、记录仪突然同时震颤,与远处碎音崖的四音轮盘、新典阁的五音图谱、千音市集的万民钟遥相呼应。她仿佛听见苏引商在说:“你看,路早就给你铺好了,剩下的,就按你心里的调子走。”
暮色漫进阁楼时,阿音把信笺仔细收好,放进个新的木盒里,盒盖上刻着“未完待续”四个字。阿弦在旁边画了串音符,从苏引商的笛到阿彩的回声叶,最后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后面该画什么?”他抬头问。
阿音指着窗外,雨后天晴的巷口,玄砚长老正帮异音族的婆婆修竹篮,夜澈扛着裂帛渊的赤砂往和音铺走,阿彩举着回声叶追着蝴蝶跑,虹彩色的光在青石板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画这些呀,”她笑着说,“画所有正在发生的,画所有还没开始的。”
虫蛀竹笛在木盒旁轻轻颤动,像在应和。阁楼的月光里,仿佛还留着苏引商与慕清弦的对话声,混着雨打青竹的脆响、孩童的笑声、远处的钟鸣,成了这章故事最温柔的注脚——原来所谓传承,不过是让前人的勇气,在后人的骨血里,继续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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