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城的光总带着奇异的折射感。阿澈站在城门外,望着那片由“真实之镜”碎片铺就的地面,每块镜片都在映照着不同的景象:有的映出归音树的残叶,有的浮着蚀音沙海的波纹,还有的照出他自己——只是镜中的归音笛上,竟缠着苏引商的逐音笛穗子,笛孔里飘出的音波带着不属于他的鲜活跳脱。
“城里的镜子会显化‘藏起来的自己’。”沙砾的沙粒指尖划过镜片,镜中他的身影突然变得凝实,关节处的沙粒不再簌簌掉落,“完美星域的人最恨这里,说镜子把他们的‘伪装’扒得一干二净。”他指向城中央的尖塔,塔身由无数镜片堆叠而成,此刻正泛着不安的红光,“杂音塔快撑不住了,里面堆满了万域生灵不敢承认的‘不和谐’。”
踏入倒影城的刹那,阿澈感觉归音笛在腰间发烫。镜中的自己突然举起笛子,吹奏起段他从未学过的调子——那是苏引商在忘忧巷吹过的野调,带着馄饨摊的烟火气,尾音总故意拖得长长的,像在跟谁撒娇。现实中的他明明没有动作,镜中人却吹得愈发投入,连指法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你总在想‘如果我是苏引商,会怎么吹’。”沙砾的声音带着了然,“镜子照出的是你藏在‘传承’里的模仿欲。”他的镜影突然裂开道缝,沙粒组成的胸口露出块发光的晶石——是当年蚀音沙海吞噬的第一缕“本真音能”,“我也藏着秘密,总怕族人知道我偷偷保留着‘不完美的记忆’。”
沿街的镜子里,无数生灵的“杂音”在涌动:星音族的镜影吹着跑调的螺旋笛,脸上却带着解脱的笑;原音族的镜影故意敲错地脉鼓的节奏,鼓点里竟藏着压抑多年的欢脱;凡人的镜影对着残破的乐器落泪,泪水落在镜面上,化作段带着哭腔的俗韵……这些被刻意掩盖的“不和谐”,在镜中反而显得生动鲜活。
“他们怕‘杂音’破坏自己的‘人设’。”木吒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手里转着支刚做好的骨哨,“星音族总说‘我们的螺旋音必须精准如星轨’,原音族标榜‘地脉鼓要厚重如大地’,可谁规定星星不能眨眼,大地不能唱歌?”他的镜影突然举起骨哨,吹出个刺耳的破音,现实中的他笑得前仰后合,“你看,镜中的我比我敢多了!”
杂音塔的红光越来越亮,塔身的镜片开始剧烈震颤,无数细碎的音波从裂缝中溢出,像被困住的鸟群。阿澈凑近塔身,听见里面传来密密麻麻的私语:“我其实更喜欢吹浊羽,可我是钧天阁弟子”“我的光纹总画歪,是不是不配当静默族”“学不会完美音阶,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些自我否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道沉重的压力场,让周围的镜子都开始扭曲。
“这才是最可怕的杂音——对‘不完美’的恐惧。”沙砾的沙粒手掌按在塔身上,试图安抚那些躁动的音波,“完美星域的无瑕笛就是被这压力场拖进去的,它到死都在喊‘我不能错’。”
阿澈突然举起归音笛,对着杂音塔吹奏起来。他没有选择规整的调子,反而故意放大自己的“生涩”——少年人特有的气息不稳,指法切换时的细微卡顿,甚至在高潮处故意吹破一个音。那声音像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让塔内的私语突然安静下来。
“错了又怎样?”他对着塔身喊道,声音在镜片间回荡,“吹坏了就再练,改不了就接受!苏引商的笛音从来就不标准,慕清弦的琴音到最后都是裂的,可他们的和鸣救了六界!”
镜中的他突然与现实重叠,归音笛的音波里不再有模仿的痕迹,只剩下属于阿澈的、带着少年气的震颤。塔内的私语渐渐变了调:“我其实……挺喜欢自己的破音”“歪掉的光纹……好像更像我”“原来大家都在犯错啊”……这些声音汇聚成道温暖的洪流,冲击着塔身的镜片。
“再加把劲!”木吒举起骨哨加入,沙砾用沙粒敲出粗糙的节奏,周围镜影里的生灵也纷纷奏响自己的“杂音”——跑调的、错拍的、破音的,却在某个瞬间形成了奇妙的和谐。杂音塔的红光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金光,塔身的镜片不再震颤,反而像被清洗过般透亮。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杂音塔的镜片突然同时碎裂,又在瞬间重组。塔身上浮现出无数鲜活的面孔:有吹错笛音却笑得灿烂的星音族孩童,有敲着乱节奏地脉鼓的原音族老者,有画着歪光纹的静默族少女……这些“不完美的本真”在塔身上组成幅流动的“真实和鸣图”,塔尖的铭牌在金光中变换,最终定格为“本真塔”三个字。
“你看镜子。”沙砾碰了碰阿澈的肩膀。
阿澈望向地面的镜片,镜中的自己终于与现实完全一致。归音笛上没有了不属于他的穗子,音波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镜旁还映出段细小的痕迹——是他童年时不小心摔掉的乳牙,牙上沾着的地脉音能与归音笛的能量产生了共鸣,原来那些被他视为“瑕疵”的成长印记,早已是本真的一部分。
倒影城的镜子在这时泛起涟漪,所有生灵的镜影都与现实融合。完美星域的使团成员站在街角,他们的无瑕笛上多了道新的裂痕,为首的老者抚摸着裂痕,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活了一辈子,才知道不完美的音能,原来这么透气。”
夕阳穿过本真塔的镜片,在地面投下无数破碎却温暖的光斑。阿澈弯腰拾起块镜片碎片,里面映出他自己的眼睛——眼里没有了对“成为谁”的执念,只有对“做自己”的笃定。他突然明白,倒影城的镜子从不是为了揭露“伪装”,而是为了告诉每个生灵:你的杂音,你的错音,你的不完美,本就是你最珍贵的声音。
离开倒影城时,本真塔的钟声响起。那钟声不再是规整的清商音,而是带着各种“杂音”的、活生生的震颤,像在对万域宣告:从今天起,做自己的声音,比做“正确”的声音,更重要。阿澈的归音笛在腰间轻轻跳动,他知道下一站该去哪里了——去那片庆祝错误的广场,让所有勇敢的不完美,都能放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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