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殿的穹顶是用万片倒流音晶拼缀的,光线穿过时会折出三重影子——过去的在前,现在的在侧,未来的在后。阿溯刚踏进门,就看见自己的背影正对着殿中最大的那块音晶,背影手里的倒序琴弦上,缠着一缕不属于他的笛穗。
“逆音族的圣地,照见的从不是真相,是心尖上最硌人的那颗沙。”溯洄的声音从晶柱后传来,这次他的话语时序竟正常了些,“考察队的学者们,现在还在第三面镜里拔自己的指甲呢——他们总觉得,如果当初没碰那块倒流音晶就好了。”
阿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左侧一面音晶中果然映出几个憔悴的身影,他们正疯狂地用指尖抠挖掌心的音痕,仿佛要把某种选择从骨头上剜掉。晶面的倒影里,他们的乐器都完好无损,却奏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嘶吼在镜面荡开涟漪。
“遗憾是种会生长的音能。”溯洄指尖划过冰凉的晶面,镜中突然浮现出阿溯从未见过的画面:年幼的他抱着断弦的归音笛坐在归音树下,父亲阿澈递来新笛,他却摇头说“我不想当守护者”。画面里的阿溯后来成了木匠,某天暴雨夜,他正在刨一块琴木,窗外突然传来六界音能紊乱的轰鸣,他手里的刨子骤然停住,指节泛白——那是种比疼痛更沉的空洞。
“这是……我没选的那条路?”阿溯的指尖无意识地按在倒序琴的弦上,琴身传来一阵刺痛般的共鸣。镜中的木匠阿溯忽然转过头,眼神穿过晶面落在他身上,嘴唇翕动着吐出一句话,这次的时序无比清晰:“逃避的代价,是连后悔都找不到根。”
音晶突然震颤,画面碎成无数片,每一片里都有个“未选的阿溯”:有的放弃了错音对位法,有的躲进人间当了乐师,有的甚至试图销毁归音笛……但所有碎片的尽头,都是同一种眼神——望着星空时的茫然,像丢失了音准的乐器。
“看到了?”溯洄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后,手里捧着一卷泛着银光的谱册,封面上写着“遗憾谱”三个古字,“万域生灵的‘如果’,都在这上面。”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的音符歪歪扭扭,像初学乐器者的涂鸦,“单音族的独音长老,到死都在想,如果当年肯听温和派奏一曲就好了。”
谱页上的音符突然活了过来,化作独音长老的虚影。他正站在裂帛渊边缘,身后是温和派递来的琴,他却背过身去,说“清浊殊途”。这一幕重复了三次,每次转身的瞬间,虚影的轮廓就淡一分,最后化作一缕浊羽消散——原来拒绝连接的遗憾,会慢慢蚀掉自身的音能。
“但你看这里。”溯洄指向谱册末尾的空白页,那里有行娟秀的字迹,是阿禾当年的批注:“错过的路,可在梦里重走,醒来仍要向前。”字迹周围,不知被多少人描摹过,形成一层温暖的光晕,竟让周围那些扭曲的音符都柔和了些。
就在这时,整座回音殿突然剧烈晃动。所有音晶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光,无数遗憾的幻象从晶面涌出,在殿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钧天阁的清商结界因排斥浊羽而崩塌,裂帛渊的浊羽因吞噬清商而枯竭,星海的单音族因拒绝合奏而沉寂……这些幻象里,六界一次次走向毁灭,每次毁灭前,都有个微小的身影在弹奏什么,却总被更大的音浪淹没。
“那是……”阿溯眯起眼,看清了那些身影——有时是苏引商用断笛吹奏,有时是慕清弦用残琴弹奏,有时是阿商用四音共鸣,“他们在试图逆转遗憾?”
“不,他们在留下转机。”溯洄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郑重,“你以为遗憾是深渊,其实是阶梯——那些没选的路、做错的选择,都会在某个瞬间变成光,照亮正在走的路。”
阿溯突然抓起倒序琴,手指在逆向排列的琴弦上急促滑动。他没有弹任何已知的曲调,只是将那些幻象中一闪而过的微光串联起来:苏引商修补竹笛的执着,慕清弦自毁琴骨的决绝,阿澈接纳错音的勇气……这些碎片般的音符在逆序琴上碰撞,竟形成一段从未听过的旋律,像破茧的蝶,带着挣动的力量。
“这是……转机调?”他自己都有些惊讶。随着琴音流淌,那些毁灭的幻象开始出现裂痕:结界崩塌处生出了融合清浊的新音能,浊羽枯竭处长出了俗韵的嫩芽,单音族沉寂的星海里,飘来了跨域的笛音。音晶中的遗憾虚影渐渐平静,考察队的学者们放下了抠挖掌心的手,镜中木匠阿溯的刨子重新动了起来,这次他刨的不是琴木,是块刻着“和鸣”二字的木牌。
回音殿的震颤停了。最大的那块音晶上,慢慢浮现出新的刻痕:“遗憾是提醒,不是枷锁。”阿溯望着那些字,突然明白为什么溯洄的话语会恢复正常时序——当遗憾被正视时,连时间的褶皱都会被抚平。
离开时,阿溯回头望了一眼那卷遗憾谱。月光透过音晶照在谱册上,空白页的光晕里,似乎有新的字迹在慢慢成形。他知道,那是属于未来的、尚未写下的“如果”,但这次,它们不再是沉甸甸的枷锁,而是带着期待的种子,等某个选择的瞬间,便会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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