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序琴的琴弦在走出门的刹那轻轻震颤,仿佛在回应殿内残留的琴音。阿溯低头抚过琴弦,发现锈蚀的那根弦上,竟多了一道极浅的刻痕,像个正在微笑的弧度。
阿溯的指尖在那道微笑般的刻痕上摩挲片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回头时,只见溯洄正将一卷新的谱纸纳入遗憾谱,那纸上印着考察队成员的笔迹,歪歪扭扭写着“若重来,仍取晶石”——墨迹未干,却已褪去先前的焦灼,带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
“他们醒了。”溯洄合上谱册,音晶折射的光在他脸上流动,“刚才在镜中,有人看见自己放弃取晶后,晚年对着星空敲断了法杖——原来逃避的遗憾,比犯错的疼痛更熬人。”他忽然指向阿溯腰间的倒序琴,“你发现了吗?这琴的逆序共鸣,其实在放大‘当下’的重量。”
阿溯低头看琴,琴身的共鸣箱里,不知何时凝了层薄薄的水汽,水汽中浮着无数细小的光斑,细看竟是他从小到大的片段:第一次吹错归音笛时父亲的笑声,在残音坊修补裂笛时木吒递来的包容沙,在破音广场与孩童们同奏错音时的雀跃……这些碎片在逆序琴的震颤中轻轻碰撞,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遗憾谱最珍贵的不是记录‘未选’,是让你看清‘已选’里藏着的光。”溯洄走到殿角的阴影处,那里立着块布满裂纹的音晶,晶面蒙着厚厚的尘,“这是逆音族最老的镜子,照见过初代族长的遗憾。”他伸手拂去尘埃,晶面浮现出模糊的影像:一群身形如音波的族人围着断裂的音柱争执,有人要毁掉它,有人要修补它,最终族长选择将断柱埋入沙海——那竟是蚀音沙海的起源。
“他总觉得当初该修补的。”溯洄的声音低了些,“直到三百年前,沙海的包容沙漫过断柱,竟让它长出了新的音根——原来有些选择,要等时光发酵才显露出滋味。”晶面的影像里,断柱抽出的新根上结着小小的花苞,花苞里裹着半阙旋律,细看竟与阿溯方才弹的“转机调”有几分相似。
阿溯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祖辈的遗憾从不是包袱,是给后人的路标。”他抬手拨动倒序琴的低音弦,刻意让音符拖出长长的尾音,这尾音撞上殿内的音晶,竟反射出一串清亮的泛音——像是苏引商的笛音穿过时光,与他的琴音轻轻相和。
“你听。”阿溯的指尖在琴弦上跳跃,“遗憾的回声里,藏着和鸣的伏笔。”他奏起苏引商那曲修补竹笛时哼过的小调,故意在转折处弹错半个音,这错音撞上溯洄身后的音晶,竟激发出浊羽的狂放与俗韵的鲜活,三种音能在殿中盘旋,织成一张温暖的网。
音晶墙上的刻痕“遗憾是提醒,不是枷锁”忽然亮起,光芒顺着纹路漫延,在地面拼出半阙残缺的谱子。阿溯俯身细看,那谱子的节奏竟与倒序琴的逆序共鸣完美契合,像是在等某个音符来补全。
“是阿禾的笔迹。”溯洄蹲下身,指尖点过其中一个歪扭的音符,“她当年路过逆音海沟,在这墙上刻下这半阙,说‘等懂了遗憾的重量,自会有人来填完’。”
阿溯抓起倒序琴,将琴身贴近地面的谱子。当最后一个音符从琴弦上跃出时,整座回音殿突然响起轰鸣——所有音晶同时共振,将万域生灵的遗憾影像化作漫天光点,这些光点落在地面的谱子上,竟补全了那半阙旋律。新的谱子上没有高低音之分,清商、浊羽、俗韵的音符随意交织,却有种奇异的和谐,像无数人在不同时空同时说出“我认了”。
考察队的成员们这时从偏殿走出,为首的星音族学者手腕上还留着音晶的印记,他走到阿溯面前,递过一块巴掌大的倒流音晶碎片:“这是从主晶上敲下的,里面存着我们在幻象里的琴音。”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原来所谓对错,不过是当时的心胸够不够装下两种可能。”
阿溯接过碎片,碎片的断面与倒序琴的琴弦轻轻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声响里,他仿佛听见苏引商修补竹笛时丝线穿过笛孔的轻响,听见慕清弦自毁琴骨时残弦的震颤,听见阿澈第一次奏响错音时归音树的沙沙声——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重叠,像无数双手在时光里相握。
离开回音殿时,阿溯回头望了一眼那卷摊开的遗憾谱。月光透过音晶落在谱册上,新添的那页“若重来,仍取晶石”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是阿溯自己的笔迹,大概是方才共鸣时无意间留下的:“不必重来,此刻就很好。”
倒序琴的琴弦在走出殿门的瞬间轻轻嗡鸣,那道微笑般的刻痕里,竟渗出一滴晶莹的水珠,水珠落地时,化作一只小小的音蝶,振翅飞向逆音海沟的方向。阿溯知道,那是遗憾被抚平后,长出的新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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