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茶馆的木门总带着松木与茶香混合的暖意。阿溯掀帘而入时,铜铃正顺着门轴的转动摇晃,先听见铃舌轻触的脆响,再闻到随热气漫出的茶香——逆音海沟的时序错乱在这里消弭无踪,连墙角归音树的年轮都循着正常的圈数生长。
“逆音族的茶,得用光阴壶泡才出味。”时茶正弯腰用布擦拭柜台,他袖口绣着半片茶沫纹,那是木吒家族特有的印记。柜台后的博古架上摆满奇形怪状的茶具:用蚀音沙陶烧制的壶身带着自然的裂痕,壶嘴却嵌着半块倒流音晶,茶水注入时会先在晶面停顿片刻,再顺着裂痕缓缓淌下,像时光在慢慢渗透。
阿溯将倒序琴靠在墙角,琴身刚触到地面,架上的沙漏突然倒转——并非逆音流的紊乱,而是细沙顺着某种韵律流淌,在玻璃壁上画出淡淡的音波纹。“这是‘选择沙’。”时茶端来两杯琥珀色的茶,杯沿故意留着不规整的缺口,“凡人说‘光阴似箭’,我们却说光阴有音,就藏在这些沙粒的碰撞里。”
茶盏刚碰到桌面,阿溯忽然听见邻座传来低低的叹息。那是位白发老者,正对着杯底的茶沫出神,他袖口露出半截断弦的琴——是仙门制式的法器,却蒙着人间的烟火气。“是前钧天阁的弟子。”时茶压低声音,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划动,“五十年前他举报过异音族的朋友,如今每晚都来这里,看茶沫显化‘另一种可能’。”
阿溯顺着老者的目光看去,杯底的茶沫正缓缓聚成画面:仙门弟子与异音族友人坐在归音树下合奏,清商与浊羽的音波在茶香中交织,没有举报,没有流放,只有琴笛相和的暖意。老者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竟与阿溯怀中倒序琴的弦纹隐隐相合。
“他总说,若当初闭着眼装没看见就好了。”时茶往阿溯杯中添了些热水,水汽升起时,映出另一段画面:正是方才茶沫中的合奏场景,却在末尾多了道裂痕——异音族内部的极端派借这次和解潜入仙门,引发了更大的冲突。“你看,”时茶的指尖点过裂痕处,“俗韵的妙处,就是让你看清‘选择没有最优解’,只有‘是否愿意承担后果’。”
老者忽然站起身,将一枚磨损的音晶放在柜台上:“这是当年他送我的共鸣石,能录下那时的琴音。”音晶亮起时,传出两道交织的旋律,清商的规整里藏着浊羽的狂放,像两个灵魂在笨拙地靠近。老者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再来一壶”,转身时,阿溯看见他背后的剑穗,竟是用修补竹笛的丝线编的。
“逆音族的孩子也该尝尝人间的茶。”时茶笑着朝后堂喊了声,三个身形如音波的孩童蹦跳着跑出来,他们是溯洄特意送来体验俗韵的逆音族幼童。最小的那个伸手去够桌上的茶盏,指尖刚触到杯沿,茶水中便浮现出他在回音殿的画面:因害怕学不会正序语言而哭闹,却在无意间说出的“错序童谣”里,发现了新的韵律。
“你们听。”阿溯取下倒序琴,故意用逆序指法弹奏起孩童的童谣。琴音刚落,幼童们便咯咯地笑起来,他们用还不熟练的正序语言接唱,跑调的地方与琴音的错音碰撞,竟让茶馆梁上的风铃都跟着摇晃,发出和谐的轻响。时茶望着这幕,往光阴壶里添了把新茶,低声道:“所谓和鸣,不过是‘你敢错,我敢接’罢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拼出琴键般的光斑。阿溯忽然发现,茶馆的梁柱上刻满了细密的字迹,细看竟是“选择账本”:“三月初七,张木匠选了裂木做琴,虽音色不纯,却救了树下的幼鸟——得三分”;“六月廿二,李音女选了隐瞒异音族踪迹,虽保了他性命,却失了坦诚——失一分”……末尾有行总括:“主动连接的遗憾,比被动疏离的遗憾轻三分。”
“这是木吒先祖传下来的规矩。”时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尖在“失一分”那行上轻轻摩挲,“他说,凡人记善恶,我们记选择——重要的不是选了什么,是选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想着‘和谁共鸣’。”
暮色渐浓时,老者再次举杯,茶沫中显化的画面变了:他虽未举报友人,却在冲突爆发时挡在了两族之间,断弦的琴挡住了致命一击,断裂的琴弦上,清浊二音正缠绕着升腾。“原来……”老者的声音带着哽咽,“每种选择里,都藏着转机的可能。”
阿溯将倒序琴放在桌面上,琴身与老者的断弦琴轻轻相碰。两道琴音同时响起,逆序的旋律与正序的残音在茶香中交织,竟让光阴壶里的茶水泛起涟漪,壶壁上的倒流音晶渗出微光,与归音树的叶影拼出“弦上引”三个字——笔画间的裂痕里,正渗出新的墨色,像是要续写未完的篇章。
离开时,阿溯回头望了眼茶馆的灯笼,灯光透过灯笼上的音孔,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个正在闪烁的选择。时茶站在门口挥手,他袖口的茶沫纹在灯光下格外清晰,那纹路的末端,正与倒序琴上那道微笑的刻痕慢慢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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