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钟的是个扎着双丫髻的人间少女,她手里的木槌缠着半根断弦,显然是从残琴上拆下来的。见阿溯走近,她仰头笑道:“我在补钟呢!师父说这些钟纹缺了角,得用新的声音填起来。”话音刚落,她扬起木槌重重敲下,编钟发出的轰鸣里,竟混着苏引商的笛音与新生灵的气味音能,像无数声音在钟体里撞出了新的形状。
时茶这时从谷口的石阶走来,怀里抱着摞旧钟谱,谱页边缘都带着啃咬的痕迹。“这是百年前的孩童留下的,”他指着其中一页被口水浸湿的地方,“他们听钟响时总爱咬谱子,没想到唾液里的音能倒让谱子记下了钟的余韵。”他将谱子铺在编钟基座上,那些啃咬的齿痕突然亮起,与钟面的纹路对接,缺角处顿时涌出淡金色的音流。
阿溯发现编钟的每个钟体上都有个细小的孔,孔里塞着不同的信物:有星音族的螺旋笛碎片,有异音族的骨哨渣,还有片带着牙印的笛膜——正是阿澈当年教他吹笛时,被他咬破的那片。他伸手拔出那片笛膜,钟体突然发出悠长的鸣响,谷顶的岩层里渗出无数音晶,在空中拼出他童年的画面:阿澈握着他的小手按笛孔,笛声跑调跑到惊飞了树上的鸟,两人却笑得直不起腰,笑声里藏着连时光都偷不走的暖。
“每个孔都是回音口。”少女用木槌指着钟体,“能把藏在里面的声音喊出来。”她挨个拔出孔里的信物,编钟便依次唱出不同的余韵:有白发老者年轻时与友人的合唱,有单音族温和派偷偷写下的混编谱,还有个无名者吹断的笛膜发出的颤音——那颤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却在与其他余韵相和时,生出种笨拙的温柔。
谷外突然传来翅膀振动的巨响,无数音蝶从森林里飞来,绕着编钟盘旋。它们翅膀上的纹路与钟面的音波纹重合,竟在谷顶织出半阙流动的谱子——正是历代守护者未完成的那半段“和鸣终章”。阿溯望着谱子的缺口,忽然抓起倒序琴,用琴弓沿着钟体边缘滑动,琴音与钟鸣相缠,缺口处立刻涌出新的音符,带着他此刻的心跳节奏。
时茶将旧钟谱上的齿痕对准新音符,谱页突然自燃起来,灰烬在空中凝成支透明的笔。阿溯接过笔,在流动的谱子上写下最后一个音符——那音符的形状像片归音树叶,叶柄处却带着倒序琴的弦纹。落笔的瞬间,编钟突然齐齐轰鸣,钟体上的音波纹全部亮起,与谷顶的谱子连成完整的环,环中浮出所有选择者的笑脸,他们的嘴唇同时动着,吐出同一句话:“余韵会记得一切。”
少女突然将木槌塞给阿溯:“该你敲最后一下了。”他握着缠着断弦的木槌,指尖传来熟悉的粗糙感——像当年阿澈握着他的手,像苏引商握着修补竹笛的丝线,像无数人握着属于自己的乐器。木槌落下时,编钟的轰鸣穿透了万域,蚀音沙海的包容沙开始跟着震颤,裂帛渊的浊羽与清商音波跳起了圆舞,星海的单音族在飞船上挂起了混编谱,新生灵的气味音能在空中画出彩虹般的音带。
音波散尽后,编钟的钟体上多出无数新的孔,每个孔里都躺着片小小的音蝶翅膀,翅膀上印着此刻谷中所有人的笑脸。少女蹦跳着往新孔里塞信物,嘴里哼着跑调的新童谣,那童谣的旋律里,既有归音笛的清越,也有倒序琴的顿挫,还有编钟的厚重,像把所有声音都揉进了时光的面团里。
阿溯望着谷顶渐渐消散的谱子,忽然明白余韵从不是结束的叹息,是让每个声音都能在时光里找到回声的网。就像此刻编钟的余响还在谷里打转,撞在岩壁上反弹回来,与新的童谣相和,生出连他都未曾预料的新调子。
离开谷地时,他回头望了眼仍在敲钟的少女。她的木槌不知何时换成了片音蝶翅膀,敲在钟体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那声音里藏着无数人的余温,正慢慢酿成属于她的故事。倒序琴的琴弦在背上轻轻震颤,琴盒里不知何时多了片编钟的碎瓷,碎瓷的断面上,映着他此刻的笑脸,与阿澈、苏引商、所有选择者的笑脸重叠在一起,像朵永远开在余韵里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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