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的运河,死一般沉寂。
时值暮春,本该是商船往来,纤夫号子声不绝。
此刻,河面上平静得像一块琉璃。
锦衣卫的龙旗封锁了方圆数里,将一切隔绝在外。
这派宁静风光,与几天前那“河神娶亲”、凭空吞掉万吨巨轮和十万两白银的惊天传闻。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长清站在船头,捻起一片垂柳的叶子,没说话。
连日策马,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喊疼。
但眼前的景象,让他那点懒散心思瞬间收敛。
沈十六的军靴踩在码头的湿滑青苔上。
发出“咯吱”声,像是踩在人的骨头上。
“人带上来。”
他的声音不带温度。
两名锦衣卫架着一个老船夫拖到跟前。
那人形容枯槁,浑身筛糠似的抖。
被甩在地上时“扑通”一声闷响,直接瘫软在地。
“官老爷饶命……”
“不关小人的事……饶命啊……”
老船夫牙关咯咯作响,头死死抵着地,不敢抬。
沈十六俯视着他。
“当晚看到、听到的,一个字不漏,说。”
“若有半句假话……”
后面的威胁他没说。
但那股子杀气已经让老船夫的哆嗦猛地加剧。
“是……是……”
老船夫的声音颤得不成调。
“那天傍晚,船队走得好好的。”
“就在这‘鬼见愁’水道……”
“突然,就起了好大的雾!”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身体蜷成一团。
“那雾白得吓人,手伸出去就没了影!”
“我们喊破喉咙,前后船一点回音都没有。”
“我们拼命划,可那船就像被钉住了一样。”
“怎么划都在原地打转……”
“就是……就是‘鬼打墙’啊!”
旁边几个年轻锦衣卫听得后背发凉。
下意识握紧了刀柄。
顾长清依旧在把玩那片柳叶。
用指甲轻轻刮着叶脉,仿佛在听一段无关紧要的书。
老船夫见没人打断,哭腔更重了。
“雾里头……还有女人的歌声……”
“那调子,幽幽怨怨的,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还有铁链子在水里拖动的声音。”
“哗啦……哗啦……就像水鬼在拉替死鬼!”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满是崩溃的恐惧。
“我们吓得全趴在船板上,大气都不敢喘!”
“不知过了多久,那瘆人的声音没了。”
“雾也散了……等我们再抬头……”
老船夫猛地抬起脸,涕泗横流。
“运官银的主船,‘镇河号’!”
“还有船上五十个官兵……全……全没了!”
“连人带船,就那么凭空没了!”
“水面上干干净净,就飘着一层红色的花瓣。”
“跟……跟办喜事撒的一样!”
“大人们啊,这是河神老爷娶亲。”
“看上了咱们的官船当聘礼啊!”
“天意,是天意啊!”
说完,他便以头抢地,砰砰磕头。
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河神息怒”。
就在这时,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响起。
“老人家。”
顾长清走到船夫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他脸上甚至带着点温和。
“我问你几个问题。”
“别怕,想好了再答。”
老船夫被他这态度弄得一愣。
下意识点了头。
“你说,是傍晚起的雾,太阳刚下山那会儿?”顾长清问。
船夫使劲回想了一下:“是……是的。”
(傍晚江河,温差起雾,再正常不过。)
顾长清心里有了底。
“第二个问题。”
他竖起一根手指。
“那片大雾,是‘哗’地一下冒出来的?”
“还是一丝一丝、慢慢变浓的?”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老船夫的认知。
他张着嘴,脸上满是迷茫:
“好像……好像是……”
“哎呀,当时吓都吓傻了。”
“就觉得眼前一白,啥都看不见了……”
“不记得?没关系。”
顾长清的口吻依旧平静。
“那换个问法。”
“你听到的歌声和锁链声,是从一个方向传来,比如左岸?”
“还是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到处都是?”
老船夫的表情更加挣扎:
“到处都是!对!就是到处都是!”
“那声音就在耳朵边上响,分不清从哪来的!”
(到处都是?那反而不是鬼了。)
(利用河道回音,在两岸多设几个发声点就能做到。)
(这是在攻心,制造恐慌。)
顾长清脸上浮现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站起身,拍了拍衣袍,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大雾散去,‘镇河号’消失了。”
“那我问你,你们剩下的船。”
“是还保持着原来的顺序?”
“还是已经乱七八糟挤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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