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忧虑时,人的眼轮匝肌会不自觉收缩。
范蠡话锋一转,对着二人再次深揖。
“草民有一请。”
他言辞恳切。
“查案辛苦,两位大人总不能一直待在这荒郊野地。”
“草民在城内恰有一处别院,名为‘范园’。”
“还算清静雅致。”
“草民斗胆,恳请两位大人移步范园,作为查案的行辕。”
“至于查案所需的一切人力物力、开销用度,皆由我范家一力承担!”
“绝不敢劳烦朝廷分毫!”
他说到“提供别院”时。
顾长清捕捉到。
他的下唇有一个极快且微小的抿紧动作。
同时下巴微微抬起。
这不是请求,这是掌控。
他不是在帮忙,他是在下套。
沈十六是什么人?
这点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了。
这两人,一个唱白脸装糊涂。
把所有线索都推给鬼神和“巧合”。
一个唱红脸献殷勤。
想用金钱和豪宅把他们圈养起来。
让他们的所有行动都在其监视之下。
好一个扬州,好一个江南盐商。
水,比京城还深。
沈十六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哼。
他瞥了顾长清一眼。
顾长清的眼皮微微一动。
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将计就计。
“既然范老板如此盛情。”
沈十六出人意料地松开了刀柄。
“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
周文渊和范蠡同时一愣。
显然没想到这尊煞神会这么轻易答应。
范蠡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真挚:
“沈大人高义!”
“快,快,备车,请两位大人入城!”
他以为,这条京城来的疯狗。
被他手里的金骨头给引诱了。
但他不知道。
沈十六这种人,最喜欢的就是闯进虎穴。
把老虎的牙一颗颗敲下来。
住你的地方?
正好,省得我再费力去找你的狐狸窝。
马车很快备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扬州城驶去。
车队行至扬州最繁华的南门大街。
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沈十六猛地睁开双眼。
“停车!”
一声断喝,如平地惊雷。
整个车队骤然停下。
训练有素的锦衣卫瞬间控场。
周围的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煞气惊得纷纷退避。
整条街的嘈杂都安静了下来。
后车里,正跟范蠡谈笑风生的周文渊被晃得一头撞在车壁上。
他捂着脑袋探出头,惊魂未定。
“沈……沈大人,这是……”
话音未落,沈十六已经翻身下马。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的车前。
他一手按着刀。
另一只手“砰”地一声撑在车窗上。
半个身子探了进去。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在座位上的周文渊。
“周大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街道。
“本官不管你那套是河神发怒,还是水鬼娶亲。”
他伸出三根手指,几乎戳到周文渊的鼻尖上。
“三天。”
“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所有‘生病’巡河卫兵的详细医案。”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由我的人,亲自登门核验!”
他猛地凑近,冰冷的气息喷在周胖子抖动的肥脸上。
“否则,本官不介意亲手打断你的腿。”
“让你名正言顺地去诏狱里。”
“好好‘休养’下半辈子!”
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凝练出的杀气。
再无半分掩饰,如同一把尖刀。
直插周文渊的脑门。
周文渊的胖脸瞬间血色尽失,变成死猪般的灰白色。
他全身的肥肉都在剧烈哆嗦。
牙齿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股骚臭味从他身下传来。
他竟被活活吓尿了。
沈十六厌恶地抽回手,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利落地上马。
“走。”
车队再次启动,留下一车厢的狼藉和满街惊愕的路人。
范蠡的车窗帘子放了下来。
他端坐车内,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和煦笑容,第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他看错了。
这不是一条能用金钱收买的鹰犬。
这是一条不听管教、随时会反噬主人的疯狗。
……
范园,极尽奢华。
亭台楼阁,曲水流觞。
一步一景,比京城的王公府邸还要讲究。
一个商人,富可敌国到如此地步。
本身就是最大的罪证。
范蠡将二人引至一处名为“听雨轩”的独立院落。
恢复了春风满面的样子:
“此处最为清静,外人绝不会打扰。”
“两位大人安心住下,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
他说完便告辞离去,礼数周全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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