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雨季的第一个周末在闷热中降临。空气湿重得能拧出水来,乌云低垂,却迟迟不肯落下雨点。基金会办公室的旧式吊扇徒劳地旋转,搅动着粘稠的热浪。
林雅站在白板前,衬衫后背已被汗水浸湿。白板上画着复杂的图表:洞里萨湖流域图,标出了十七个需要优先修复的支流点;村民合作社的组织结构;达恩彭转型后的供应链调整时间线。她正在为下周的第一次实地考察做最后准备,珍娜公主坐在会议桌首端,快速浏览着一沓来自国际合作伙伴的传真。
“世界银行的条件是要看到详细的环境影响量化数据。”珍娜用红笔在文件上标注,“他们需要证明每一美元投入能产生多少环境效益。谢先生,达恩彭的水质监测系统能提供这个吗?”
谢洛琛坐在窗边,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可以。我们已经在三号水源地部署了实时监测浮标,数据每小时更新,公开可查。但其他支流区域……”
“那就从三号水源地开始。”珍娜果断地说,“第一个项目必须成功,才能争取更多资源。林雅,村民动员的情况如何?”
林雅指向白板上的一个区域:“周边六个村庄,我们已经接触了四个。大部分村民支持,但有两个村长提出实际诉求——他们担心生态农业的初期投入太大,收成周期太长,撑不到第一季收获。”
“基金会可以提供无息贷款作为启动资金。”谢洛琛抬起头,“但需要村民以合作社的形式集体申请,互相担保。这样既分散风险,也增强社区纽带。”
“还有土地权问题。”林雅翻出一份文件,“许多村民只有传统的耕作权,没有正式地契。如果项目成功,土地升值,可能会引来外部资本收购。”
珍娜皱眉:“这是个老问题了。我会联系土地管理部,看能否以‘生态保护优先区’的名义,为参与项目的村民争取特殊使用权保障。但这需要时间……”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苏帕探头进来,表情有些紧张:“抱歉打扰,皮埃尔·莫兰先生从日内瓦打来紧急电话,说必须立刻和你们通话。”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珍娜点头:“接进来。”
皮埃尔的声音从免提电话里传出,背景有模糊的法语广播声:“我刚在日内瓦大学的东南亚档案馆找到一些……令人不安的材料。关于‘莲花’。”
“你说。”谢洛琛合上电脑。
“莲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代号,代表1970年代初柬埔寨与外国资本在水资源开发上的整个合作网络。”皮埃尔的语速很快,能听出他的焦虑,“网络核心是当时刚成立的‘湄公河开发联合体’,由三家法国公司、一家澳大利亚公司组成。柬埔寨方面的对接人用了‘莲花’这个代号,但从往来文件看,这个人有权力直接批准勘探许可,甚至能调动地方驻军保护勘探队。”
林雅计算着时间:“1970年代初……那是朗诺政权时期。”
“是的。”皮埃尔肯定,“更关键的是,我在一份1972年的内部备忘录里,看到了对‘莲花’的描述——‘通过与王室旁系的联姻获得影响力,但实际权力来源于对军队和地方官僚的掌控’。这个描述,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已故的索安将军。”皮埃尔说出这个名字时,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你们可能不熟悉,他是朗诺政权时期的重要将领,1975年红色高棉占领金边前逃往法国。但他有个儿子留在了柬埔寨,后来改了名字,通过婚姻进入商业领域。”
谢洛琛的眼神骤然锐利:“阿丽雅的父亲。”
“正确。”皮埃尔的声音低沉,“阿丽雅·索恩的父亲,原名索安·披汶,后来改名为索恩·维拉。他娶了法国一位银行家的女儿,借此进入金融界,最终成为奥西里斯资本的早期合伙人之一。也就是说,奥西里斯对柬埔寨水资源感兴趣不是最近二十年的事,而是从五十年前——从阿丽雅的父亲那一代就开始了。”
会议室陷入沉默。窗外的闷雷滚动,终于落下第一滴雨,砸在铁皮屋檐上,啪嗒一声。
“这解释了为什么阿丽雅对柬埔寨如此了解。”林雅缓缓说,“她继承的不只是父亲的职位,还有整个网络的人脉和情报。”
“不止如此。”皮埃尔继续,“我在档案里还发现了一份1973年的勘探报告附件,里面提到三号水源地附近有‘特殊地质构造’,建议‘进一步进行深层矿物勘探’。但这份报告的主文部分失踪了,只有附件留存。”
“又是矿产。”谢洛琛握紧拳头,“五十年前他们就知道了。”
“是的,但他们当时没有开采技术,也没有稳定的政治环境。”皮埃尔分析,“所以这个情报被存档,等待时机。直到九十年代柬埔寨恢复和平,外资重新进入,奥西里斯才重启计划。阿丽雅的父亲在2000年初退休前,把这个‘遗产项目’交给了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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