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危险了，他们可能……”
“所以我需要你安排一些‘保险’。”林雅说，“联系国际媒体，说今天下午T村有关于跨境污染的重要新闻发布会。如果两小时后我没有更新消息，就让他们发布我们已有的证据。”
“好。还有，阿丽雅从海牙发来加密信息，说三角洲的母公司正在开紧急董事会，讨论‘柬埔寨业务的风险控制’。她截获了一份内部备忘录，提到‘必要时放弃某些资产和代理人’。”
“代理人”可能指索安，也可能指其他人。游戏进入深水区，鲨鱼开始互相撕咬。
下午三点，T村村口临时搭起的凉棚下，谈判开始。越南代表是个精明的中年人，会说流利的高棉语和英语。他身边跟着律师和技术顾问。
“公主，我们带着诚意而来。”代表开门见山，“我们知道污染问题确实存在，愿意承担责任。但我们希望此事……低调处理。”
“低调到村民继续喝污染水？”
“我们会建净水系统，达到欧盟饮用水标准。”代表展示设计图，“这是我们请德国公司做的方案，比你们现在的雨水收集系统先进得多。”
林雅仔细看方案，确实很专业：反渗透膜、紫外消毒、智能监控，总投资约五十万美元。“谁维护？谁承担长期成本？”
“前三年我们负责，之后可以移交地方政府或社区合作社。”代表说，“同时，我们愿意为受影响村民提供健康检查基金，每人五百美元。”
条件很诱人，如果林雅只关心T村的问题，几乎可以接受。但她看到了更大的图景。
“方案不错，但我有一个条件。”她放下设计图，“净水系统必须接入透明联盟平台，所有运行数据实时公开。包括进水水质、处理效果、维护记录。”
代表的表情僵住：“公主，这……”
“如果系统真的能达到欧盟标准，公开数据只会证明你们的诚意。”林雅直视他，“还是说，你们不相信自己的技术？”
律师在代表耳边低语。代表脸色变幻，最终说：“我们需要请示。”
“我给你一小时。”林雅起身，“同时，我想参观一下贵工厂的新扩建区，特别是……地基挖掘的部分。”
这是个冒险的要求。代表明显犹豫，但林雅补充：“作为跨境合作的诚意展示。而且，我有水文地质学背景，也许能提供一些专业建议。”
半是邀请半是施压。代表最终同意，但限制只能林雅和一名技术人员进入，不能带记者。
工厂厂区很大，机器轰鸣。扩建区的地基坑已经挖到地下八米，裸露的土层在阳光下呈现不自然的暗黑色。林雅蹲下，抓起一把土闻了闻——刺鼻的石油气味。
“这里以前是农田？”
“是的，但荒废多年了。”现场工程师回答，“我们购买时价格很低。”
因为污染而荒废，因为荒废而廉价收购，然后在污染土地上建新厂——完美的资本逻辑。林雅用手机拍照，工程师想阻止，但越南代表示意不用。
“公主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这里的土壤和地下水，需要做更彻底的污染调查。”林雅站直身体，“否则，新厂房的地基可能受腐蚀，而且……工人的健康风险很高。”
代表的表情严肃起来。林雅知道击中了他的实际顾虑——资本可以忽视村民健康，但不会忽视自己的资产风险和员工诉讼。
回谈判桌的路上，林雅的手机收到一条加密信息，来自一个从未见过的号码：“不要接受交易。他们是想要你手中的污染样本和监测数据，用来修改自己的环境报告。拿到后，他们会拖延建设，直到舆论热度过去。——关心你的人”
信息随后自毁。林雅不动声色地删除记录，但心中警惕更甚。
一小时后，谈判继续。越南代表带来了新条件：愿意将净水系统接入透明联盟，但要求三年的“数据校准期”，在此期间数据“仅供参考，不作为法律依据”。
“也就是说，三年内你们可以随意解释数据。”林雅摇头，“这不行。要么完全透明，要么没有合作。”
“公主，您在逼我们走投无路。”
“是你们先让村民走投无路。”林雅指着远处排队的取水村民，“他们已经等了二十年，不能再等三年。”
谈判陷入僵局。这时，颂恩跑过来，在林雅耳边低语：“奶奶说，水神树的根……延伸到工厂方向了。她说树在找干净的水，但找到的都是苦的。”
朴素的生态智慧。林雅突然有了主意。
“这样吧，”她对越南代表说，“我们做一个实验：在贵工厂边界和我们村庄边界，各打一口监测井，实时监测地下水流向和水质变化。如果贵工厂停止污染后，水质改善，数据会说话。如果改善不明显……说明问题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
这是拖延战术，也是缓兵之计——用科学监测替代立即对抗，但监测本身就会产生不可辩驳的证据。
代表与团队商议后，最终同意：“但监测井必须由双方共同指定的第三方机构施工和维护。”
“同意。”林雅伸手，“那么，我们有一个临时协议了。”
握手时，她感到对方手心出汗——不是因为炎热，是因为紧张。
傍晚，协议签署。村民暂时获得承诺的净水系统（虽未建成），工厂获得缓冲期，而林雅获得了最关键的东西：合法在跨境区域建立监测网络的权利。
离开T村时，夕阳如火。水神树在晚风中摇曳，新开的小白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颂恩送她到村口：“公主，您相信他们会遵守承诺吗？”
“不相信。”林雅诚实地说，“但承诺给了我们时间。而时间……会产生证据。”
回程车上，她打开录音机，录下今天的观察和思考。然后，她给海牙的调查员写了加密邮件，附上谈判细节、工厂土壤照片、以及那份神秘的警告信息。
夜色降临时，她终于回到金边。城市灯火如常，但她知道，水面下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而她的工作，
就是在暗流中，
放下一个个锚点，
让真相有地方停靠，
让记忆有地方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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