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公河在午后的阳光下呈现出浑浊的土黄色,与林雅记忆中那口井水的清澈形成刺眼对比。她站在井边,看着谢文山佝偻的背影——这个男人曾是她心中“敌人”的一部分,是阴谋的参与者,是背叛者。
现在,他只是一个老人。
“我第一次来这里,是1996年春天。”谢文山没有转身,声音被河风吹得支离破碎,“谢维拉——我该叫她谢夫人,但那时我们平辈相称——她指着这口刚打出水的井说:‘文山,你看,这水能养活至少三百人。’”
他蹲下身,抚摸井沿的青石:“我当时在政府水务部门工作,负责招商引资。法国公司、澳大利亚公司、新加坡公司……他们带着厚厚的合同来,承诺投资,承诺技术,承诺税收。没有人像她这样,打出一口井,第一反应是‘能养活多少人’。”
林雅安静地听着。谢洛琛站在她身侧半步远,目光复杂地看着父亲的背影。
“维纳斯资本的代表,那个叫马尔科姆·里德斯的英国人,是通过我的上司介绍认识的。”谢文山继续,“他说他们的‘湄公河可持续发展基金’是慈善性质,只想帮助柬埔寨解决农村饮水问题。我信了,或者说……我选择相信。”
他终于转身,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刻着悔恨:“我介绍他认识了谢维拉,因为她的基金会最有经验,数据最全。我没想到,他要的不是合作,是吞并。”
河风吹起井边的茉莉花瓣,白色的碎片在空中旋转。
“基金会被调查前一周,里德斯找到我。”谢文山的声音开始发抖,“他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五万美元现金,还有一份签好字的顾问合同,年薪二十万。条件是‘说服谢女士接受更开放的合作模式’。我没收钱,但我……我向他透露了基金会下周要去勘探的新地点。”
谢洛琛握紧了拳头。
“三天后,那处地点发生了‘山体滑坡’,基金会雇用的两名当地向导受伤,设备全毁。”谢文山闭上眼睛,“谢维拉怀疑有人泄密,但她没怀疑到我。她只是说:‘文山,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有人想把干净的东西弄脏?’”
他睁开眼,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滑落:“她车祸那天下午,给我打过电话。说她在整理基金会所有数据备份,准备交给一个‘可靠的国际组织’永久保存,这样即使基金会不在了,数据也不会被滥用。她说她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关于那些外国公司的真实意图……”
谢文山说不下去了,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林雅:“公主殿下,我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些陈年旧事。而是另一件事,关于西哈莫尼国王陛下年轻时的一段经历,以及为什么他这些年来,始终无法彻底斩断与那些殖民遗留势力的关系。”
林雅屏住呼吸。
“1970年,朗诺政变后,西哈努克太皇流亡北京。”谢文山的声音变得很低,仿佛怕被风听见,“当时十九岁的西哈莫尼王子——也就是现在的国王陛下——在巴黎学舞蹈。朗诺政府派人去法国,想‘劝说’他回国,实际上是软禁。”
谢洛琛皱眉:“这和维纳斯资本有什么关系?”
“朗诺政府背后的支持者之一,就是当年签署那份1953年水资源备忘录的法国工业家族。”谢文山说,“他们向朗诺承诺,如果他控制柬埔寨,就承认那份备忘录的有效性,并给予他们独家开发权。而控制西哈莫尼王子,是为了增加谈判筹码。”
林雅感到脊背发凉。那段历史她只在书本上读过,从未想过与今天的水源之争有关。
“王子在法国朋友的帮助下逃脱了,但过程中……他欠下一个人情。”谢文山从怀里掏出一个老旧的皮夹,取出一张发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西哈莫尼国王,与一位金发法国青年的合影,背景是塞纳河畔。法国青年笑得很灿烂。
“这个人叫让-皮埃尔·杜邦,是那个工业家族这一代的次子,但与他家族的理念不同。他帮助王子逃脱,条件是:未来如果他的家族在柬埔寨陷入困境,请王子念及旧情,给予一次‘体面退场’的机会。”
谢文山将照片递给林雅:“杜邦十年前去世了,但他的儿子——小让-皮埃尔,现在是维纳斯资本的三大合伙人之一。这些年,每当王室对维纳斯资本的动作想要采取强硬措施时,这位小杜邦就会通过特殊渠道,提醒国王那个承诺。”
林雅看着照片上两个年轻人的笑脸。那时的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成为棋盘两端的对手。
“陛下他……”她轻声问。
“陛下一直在两难中。”谢文山叹息,“一边是国家利益,一边是个人承诺;一边是殖民遗毒的清算,一边是对救命恩情的偿还。所以这些年,王室的态度总是……暧昧。查克亲王的妥协,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执行陛下的难处。”
谢洛琛忽然开口:“所以昨晚坤萨卫队长给彭德尔顿勋爵的电话,其实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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