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山风裹着松果油的味儿,吹得陈林森的额前碎发飘得老高。
他往帆布包里塞了把油锯——前儿个知青点借去锯劈了,得拿去修修。
胳膊上那护林员红袖章让日头晒得褪了色,可瞅着还挺扎眼。
脚边的黄狗“阿黄”叼着他的草帽,颠颠儿跟在后头,尾巴扫过路边的枯草,带起一串小露珠。
“森娃,知青点要是再提砍树的事儿,你别硬杠!回来跟俺唠唠,别整那红嘴白牙的,不值当!”王常喜坐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那根枣木拐杖。
老爷子今年虽然快七十了,身子骨硬实着呢,眼神儿依旧亮堂,瞅着陈林森的背影,就跟二十多年前瞅着陈娃子上山砍柴一个样。
陈娃子从屋里端出个竹篮子,里头是刚蒸好的玉米饼子,塞给陈林森:“快拿着!饿了就啃两口,这玩意儿抗饿。爹,您放心,森娃有分寸,不能让知青糟践活树。”
王常喜“哼”了一声,拐杖往地上顿了顿,震起几粒土,对着陈林森说道:“那些城里娃子懂个啥?这山是你爷爷用命护下来的!”
“当年将军坟里,你爷爷……”
话说到半截,他忽然停了,喉结动了动。
目光落在陈林森脖子上挂的小木牌上。
那是陈林森十岁那年,他亲手用当年墓里捡回的那把桃木残剑刻的。
一面刻“陈江水”,一面刻“陈林森”。
当年算命先生说,陈江水当年砍了千年桃木,得罪了桃木仙儿,挨了诅咒。
导致森娃一出生就命中缺木,得用名字补。
他还特意在边缘多刻了俩“木”字,说能“拴着木气,保平安”。
陈林森咬了口玉米饼子,甜香味儿在嘴里散开。
他摸了摸怀里的小木牌,温乎的触感让心里踏实。
去年刚当护林员那会儿,王常喜拉着他的手,在陈江水的坟前说:“你爷爷当年护屯子,现在你护这山,都是守着咱们的根,不能差了劲儿!”
走到知青点时,老远就听见吵吵声。
几个穿蓝布褂子的知青围着一棵老松树,手里攥着斧头,领头的男知青叫周明,戴个眼镜,正红着脸嚷嚷:“不砍这棵树,咱们的灶房咋盖?总不能天天吃冷饭吧!”
“这树有三十年了,是护山的松!砍了要招山崩的!”说话的是个女知青,叫苏晓,手里攥着本《山林保护手册》,脸都白了。
陈林森快步走过去,一把按住周明手里的斧头:“这树不能砍!灶房要木料,俺给你们找山脚下的枯木——昨儿个巡山瞧见好几棵,够你们用的。”
周明回头瞅见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就是那护林员啊?俺们盖灶房是公社批的,砍棵破树咋地了?你个山里娃子,懂啥叫建设?”
这话把陈林森的火儿勾上来了。
他指着远处的山坳:“俺是不懂建设,但俺知道这山不能毁!”
“三十年前,俺亲爷爷为了护这屯子,连命都没了。”
“俺爷爷(指王常喜)当年填墓口,手上的疤到现在还在!”
“这树是山魂附着呢,俺爷爷当年还在树根底下埋过松枝辟邪,你敢砍?不怕山爷怪罪?”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子倔劲儿,周明让噎得说不出话。
苏晓赶紧拽了拽周明的袖子,打圆场:“周明,别咋呼了,陈林森说得对,枯木也能用,别糟践活树,犯不上。”
周明瞪了她一眼,又瞅了瞅陈林森紧攥斧头的手。
那双手满是老茧,指关节因为使力泛着青,眼神里的坚定让他心里发怵。
他悻悻放下斧头:“行,就听你的,找枯木!但要是不够,你可得负责!”
陈林森松了口气,转身往山脚下走:“跟俺来,保准够。”
路上,苏晓跟在陈林森身边,小声道歉:“对不住啊,周明就是急了点,没坏心眼儿。”
陈林森摇摇头,指了指路边的灌木丛:“去年这儿走了水(失火),就是因为有人乱砍树,草皮子没了,火星子一飘就着起来了。”
“俺爷说,这山就像家里的老人,你对它好,它才会护着你,不能瞎折腾。”
苏晓停下脚步,瞅着远处的山林。
日头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花斑斑的影,松涛声从远处飘过来,像老人唠嗑似的。
她忽然想起刚来时,王常喜给他们讲陈江水的事儿。
老爷子红着眼眶说“江水是条汉子,没孬种”,心里忽然透亮了。
找到枯木时,周明瞅着堆得像小山似的木料,脸有点发烫。
陈林森帮他们把木料捆好,又教他们咋剥树皮——得顺着纹路剥,不然容易裂,还得抹点松脂防虫蛀。
周明忍不住问:“你咋对这山这么熟?”
陈林森笑了:“从小就在山里跑,哪儿有好树,哪儿有险坡,闭着眼都能摸出来。”
“俺爹说,俺三岁那会儿,爷爷就背着俺上山,教俺认树名儿——红松、白桦、椴树,说这都是俺爷爷稀罕的树,得记牢了,不能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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