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接过被修改得面目全非的审查意见,指尖冰凉。王科长的批注,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职业规范和她的脸上。“不影响”、“可进入下一环节”……轻飘飘的几个字,就为一个明显不合规的申请打开了绿灯。所谓的“灵活性”,原来就是视规则如无物!
“我知道了,科长。” 林溪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她拿着材料转身离开。身后,王科长收拾东西的窸窣声显得格外刺耳。
回到座位,林溪默默地将王科长批注后的审查意见扫描存档,然后将纸质版和宏业置业的申请材料一起放入档案盒。
做完这一切,办公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她感到一阵疲惫和压抑,需要透口气,也需要一个暂时远离这令人窒息氛围的地方。
她想起了档案室。那里虽然满是尘埃,却有着办公室没有的安静和……某种可能存在的、游离于规则之外的“信息”。她拿起水杯,走向走廊尽头的档案室。
管理员老唐正准备锁门下班。“林科员?还没走啊?” 他有些意外。
“唐师傅,我整理的文件里有份材料好像有点模糊,想再进去核对一下原件,很快就好。” 林溪找了个借口。
老唐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那你快点啊,我等你。”
“谢谢唐师傅,五分钟就好。”
林溪走进幽暗的档案室,熟悉的纸张气味再次将她包围。她当然不是来核对什么模糊文件的。她只是需要一点空间,一点时间。
她漫无目的地在一排排档案柜间走着,手指拂过冰冷的铁皮。这里存放着江城市过去多年的决策痕迹,有多少是光明的,又有多少是隐藏在“灵活性”和“规矩”之下的阴影?
就在她走到存放前几年开发区信访材料柜子附近时,一个身影从另一排柜子后面闪了出来,差点和她撞上。
“哎哟,小心!” 对方低呼一声,手里抱着的几本旧档案差点掉地上。
林溪定睛一看,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同志,穿着朴素,面容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谨慎。
林溪记得她,报到那天在办公室走廊见过一面,似乎姓李,是从其他单位临时借调过来协助整理档案的。
“李姐?不好意思,没吓到你吧?” 林溪连忙道歉,帮对方扶稳档案。
“没事没事,小林啊,你也这么晚?” 李姐笑了笑,打量了林溪一眼,压低声音,“看你脸色不太好?刚来不适应吧?”
档案室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一盏白炽灯发出昏黄的光。这种环境似乎天然适合说些不宜公开的话。
林溪看着李姐温和却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心中压抑的疑虑和对王科长“灵活性”的愤懑,忽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她犹豫了一下,也压低了声音:
“李姐,是有点……困惑。今天审核一个企业申请开发区地块的材料,明显资质不够,连基本的形式要件都缺了重要一项,我按规矩写了意见,却被科长批了一顿,说什么‘灵活性’、‘要支持’、‘不影响’……” 她没有提宏业的名字,但李姐在政府工作多年,显然听懂了弦外之音。
李姐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和深深的无奈。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确保只有她们两人,才凑近林溪,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
“小林啊,你还年轻,刚从政法系统过来,那里虽然也……但至少明面上的规矩是硬的。行政系统,特别是涉及到土地、项目、资金这些,水太深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你看到的问题,可能只是冰山露出来的一点点尖。下面连着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证据,”
她看着林溪的眼睛,语气异常郑重,“证据是最重要的。但也是最难抓的。没有实打实、锤得死死的证据,千万别贸然开口,更别想着去碰。有些人,有些事,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句话没说好,可能就……”
她没有说完,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比王科长冰冷的话语更让林溪感到寒意。
李姐拍了拍林溪的手臂,像是安慰,又像是提醒:“多看,多听,少说。保护好自己。这档案室里的灰,埋了多少事啊……真想查点什么,也得先把证据攥牢了,攥得死死的,让它想跑都跑不掉!” 说完,她抱着档案,对林溪点点头,快步走出了档案室。
“李姐……” 林溪想叫住她,但对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档案室里只剩下林溪一人,还有满室无声的档案。李姐的话在她耳边回荡:“水太深了……证据要攥得死死的……没有实锤别说话……”
她的话,印证了林溪最坏的猜想,也给她泼了一盆更冷的冰水。连一个临时来帮忙的档案员,都如此讳莫如深,可见宏业置业背后的力量之大,触及之深。王科长的“灵活性”不是个例,而是一种系统性的“默契”或“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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