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家被强拆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林溪心头。
一夜无眠，愤怒和忧虑交织。强子那条短信后，电话就再也无法接通，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开来。她不敢贸然再去开发区，更不敢轻易联系其他村民，生怕给他们带去灭顶之灾。
被“压”下的材料如同一枚烫手山芋，电子备份虽已送出，但如何让它在体制内发挥效力，依旧是个死局。
第二天上班，整个法规科的气氛都透着异样。同事们看她的眼神躲躲闪闪，连日常的招呼都透着刻意的疏离。
周建国没有再找她谈话，但那无声的压力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彻底孤立，成了科室里的“异类”。
上午十点，办公室通知：全体人员立刻到市政府一号会议室参加“全市信访工作暨重点项目建设推进会”。林溪心头一凛，预感这次会议绝不寻常。
一号会议室庄严肃穆，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各局委办的一把手和分管领导。主席台上，居中而坐的正是市长，旁边是常务副市长，而赵立东作为分管副市长，坐在市长另一侧。林溪作为普通科员，只能坐在后排靠边的位置，视野被前面的人头遮挡了大半。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市长强调了当前信访形势的严峻性和维护社会稳定的极端重要性。接着，轮到赵立东发言。
赵立东拿起话筒，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稳、忧国忧民的表情。他先是大谈特谈开发区项目对江城未来发展的战略意义，是“经济腾飞的新引擎”，“民生改善的压舱石”。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感染力，描绘着项目建成后的繁华景象。台下不少人频频点头。
“然而，”赵立东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沉重，“在项目推进的关键时刻，我们却不得不面对一些不和谐的声音，甚至是个别干部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严重干扰了工作大局！”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我痛心地看到，”赵立东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台下，仿佛在搜寻着什么，“在开发区征地拆迁过程中，我们的个别干部，不是站在全市发展大局的高度去理解、去支持、去化解矛盾，而是怀着一种‘廉价’的同情心，甚至是某种个人英雄主义的冲动，在背后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林溪的后背瞬间绷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感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幸灾乐祸，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聚焦在她身上。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目光平视前方，但手心已全是冷汗。
“有的同志，”赵立东的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怒意和谴责，“不顾组织纪律，擅自接触所谓的‘上访代表’，听信一面之词！有的同志，本职工作没做好，心思却用在搜集一些道听途说、未经证实甚至别有用心的‘材料’上，试图制造混乱，抹黑我们辛辛苦苦营造的良好发展环境！”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林溪。虽然没有点名，但会场里稍微消息灵通点的人，谁不知道法规科那个“不安分”的林溪？赵立东甚至用上了“廉价同情心”、“个人英雄主义”、“制造混乱”、“抹黑环境”这样极具杀伤力的词汇，这是要将她彻底定性！
“同志们啊！”赵立东痛心疾首地敲了敲桌子，“发展是硬道理，稳定是压倒一切的任务！个别干部的这种行为，往轻了说是政治站位不高、大局意识淡薄，往重了说，就是在给我们的重点项目建设设置障碍，是在破坏江城市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是在拖全市人民的后腿！”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视全场，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对于这种无组织无纪律、不顾大局、甚至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的行为，市委市政府的态度是明确的，是零容忍的！我在这里郑重强调：任何干扰重点项目推进、破坏社会稳定、损害江城形象的行为，都将受到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会场里响起一片低低的附和声。赵立东的发言，将林溪数月来的调查和坚持，彻底打上了“不顾大局”、“破坏稳定”、“别有用心”的标签。他站在道德和权力的制高点上，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对她进行了一场公开的、毁灭性的审判。
“信访局的周海涛同志，这段时间顶着巨大压力，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矛盾化解工作，确保了项目总体平稳推进，值得肯定！”赵立东话锋一转，开始表扬周海涛，这鲜明的对比更凸显了林溪的“错误”。
坐在前排的周海涛，微微欠身，脸上带着谦逊和恰到好处的疲惫。
“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位同志，”赵立东最后总结，语气放缓，但更显森冷，“都能从中汲取教训，引以为戒！把心思都用到正道上，用到服务发展、服务群众的正事上！对于那些心思不正、能力不足、甚至吃里扒外的人…”他刻意停顿，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再次扫过林溪的方向，“组织上会有一整套完善的‘整顿纪律’的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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