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电灯,光线从糊着油纸的窗户透进来,显得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柴火、草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寂的气息。
清风道长用一把黑乎乎的陶壶在火塘上烧水,取出几个粗糙的陶碗,给我们每人倒了一碗热腾腾的、颜色深褐的茶水。茶水入口苦涩,但回味却有一股奇异的甘甜与草木清香,喝下去后,只觉得一股暖流散入四肢百骸,连日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寇先生近来可好?”清风道长随意地坐在一个树墩上,问道。
“师父安好,有劳道长挂念。”马家乐恭敬回答。
我捧着陶碗,打量着这间陋室,心中受到的冲击难以言喻。这就是寇师所说的“真正清修的人”?没有香客如云,没有金身塑像,没有经忏法事,只有日复一日的劈柴、挑水、种菜、打坐……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里,过着最原始、最艰苦的生活。他们追求的是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便留在了这处小小的山坳。雷殛似乎对这里的环境颇为适应,主动帮着劈柴、修缮有些漏雨的屋顶。马家乐则陪着清风道长说话,偶尔也下地帮忙侍弄菜畦。
我则怀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我看到另一位中年道士,每天天不亮就在溪边一块大石上打坐,任凭晨露打湿衣襟,身形如同枯木,一坐就是数个时辰,呼吸微不可闻,仿佛与这山石林木融为了一体。
我看到他们用餐,极其简单,就是自己种的蔬菜,加点盐巴清水煮一煮,配上一点我们自己带来的压缩饼干,便是美味。他们吃得慢,咀嚼得仔细,仿佛在品味着天地赐予的每一分精华。
夜晚,山坳里没有一丝人造光源,只有漫天繁星和偶尔划过的萤火虫。茅屋里点着小小的、昏暗的油灯,灯焰如豆,勉强照亮方寸之地。道士们或在灯下静坐,或借着星光擦拭农具,神态安详,没有丝毫的不耐与焦躁。
这里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外界纷繁的信息轰炸。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刻都变得无比清晰和真实。起初,我还有些不适应这种绝对的寂静和“无所事事”,但渐渐地,在这种环境下,连日来卡在瓶颈的焦躁竟慢慢平复了下来。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清晨在溪边静坐,不再刻意去催动雷炁,只是单纯地感受着山间的朝露、清风、流水声,感受着自身与这片天地的呼吸。白天,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劈柴时感受斧头落下时肌肉的收缩与力量的传递,挑水时感受水桶的重量与溪水的清凉。
在这种近乎“返璞归真”的生活中,我隐隐感觉到,体内那缕一直躁动不安的雷炁,似乎也变得沉静了些许,运转之间,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自然。
这样过了三天,我终究没能按捺住心中的渴望,向清风道长委婉打听起那队青衣道士——天心派巡天行走的踪迹。
清风道长闻言,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抬手指向西南方那更加高耸、云雾终年不散的连绵群山,缓声道:“缘法在心,不在脚下。若心诚,或可见得真颜。只是……那条路,不好走。”
他话语中的深意,我们当时并未完全领会,只当是寻常的告诫。
离开的时候,清风道长将我们送到山谷口。他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道袍,身形瘦削,却仿佛与身后的青山融为一体,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与超脱。
“几位居士,红尘路远,各自珍重。”他微笑着,再次单手竖掌行礼。
我们躬身还礼,背上行囊,转身继续西行。回头望去,那几间茅草屋已隐没在苍翠山林与缭绕云雾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一次的路,才真正让我明白了何为“艰苦”。
如果说之前去清风道长那里的路是崎岖,那么通往西南深山的路径,则近乎于“无路”。茂密的原始丛林遮天蔽日,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湿滑松软,每一步都可能陷入其中。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古树,需要不断用砍刀劈斩才能勉强通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草木腐烂的气息,各种不知名的毒虫在耳边嗡嗡作响,防不胜防。
我们背负着沉重的行囊,在这片仿佛亘古无人踏足的秘境中艰难跋涉。马家乐凭借着当年侦察兵的经验和寇蓬海给的地图碎片,勉强辨认着方向。雷殛依旧沉默,但他的体力仿佛无穷无尽,在最难行的地段,常常是他用蛮力开路,或是将陷入泥沼的我和马家乐拉出来。
攀爬近乎垂直的岩壁,借助绳索和岩钉,指尖磨破,掌心满是血泡;涉过冰冷刺骨、水流湍急的洞底暗河,寒气直透骨髓;在能见度极低、方向难辨的浓雾中摸索前行,时刻提防着失足坠崖的危险……
几天下来,我们早已衣衫褴褛,浑身泥泞,带来的干粮也消耗大半,体力与意志都逼近了极限。我开始怀疑,清风道长所指的,究竟是一条寻觅高人的路,还是一条通往绝境的绝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