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对唐建科而言,如同陷入了一场无声的围剿,一场缓慢而冰冷的窒息。
他提交的那份报告,仿佛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任何音讯。李德全没有就报告内容再找他谈过一句话,周文明副局长那里更是杳无消息。这种异样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明确的表态——他的努力,他的坚持,他冒着风险写下的那些文字,被无视了,被刻意地遗忘和冷藏了。
然而,惩罚却并未缺席,它以另一种更细致、更折磨人的方式,悄然降临。
首先发生变化的是工作安排。唐建科原本虽然清闲,但偶尔还能接触到一些文件收发、会议通知之类略带实质性的边缘工作。但现在,李德全将他彻底“边缘化”了。
“小唐啊,最近办公室的卫生要加强,特别是走廊和洗手间,你年轻,手脚麻利,以后就多辛苦一下。”李德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唐建科便多了“保洁员”的职责。每天提前半小时到单位,在同事们或诧异或怜悯的目光中,拿起拖把和水桶。
“这些往年的旧报纸和过期文件,堆积在仓库里太乱了,你抽空去整理归档一下。”于是,唐建科又被发配到了阴暗潮湿、布满灰尘的档案室,与发霉的纸页和蟑螂为伍,进行着一项毫无技术含量、也永无尽头的工作。
任何可能与“文字”或“政策”沾边的工作,都与他绝缘了。就连最简单的会议记录,李德全也指定让王海涛或者其他人去做。唐建科的存在,仿佛成了一个透明的、只适合干体力活的影子。
王海涛的态度愈发倨傲。他如今俨然成了李德全最得力的“心腹”,虽然这“心腹”也不过是做些传话跑腿的活儿,但已足够他在唐建科面前炫耀。
“建科,拖地呢?仔细点,角落还有灰。”王海涛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踱着方步走过,语气里的优越感几乎要溢出来,“唉,还是你好啊,干这活清闲,不用动脑子。不像我,周局那边刚又要一份材料,催得急,今晚又得加班喽!”
唐建科只是埋头擦地,一言不发。他知道,任何回应都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
周围的同事们,大多选择了明哲保身。以前还会跟他点头之交的,现在也尽量避而远之,仿佛他身上带着什么晦气。偶尔投向他的目光,也充满了复杂的意味——有同情,有庆幸(庆幸倒霉的不是自己),也有事不关己的冷漠。机关里的人情冷暖,在这小小的股室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被孤立、被排斥、被刻意打压的氛围,像这严冬一样,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人的意志。唐建科每天上班,都感觉像是在穿越一片无形的冰原,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隔阂之上。
更现实的压力,来自生活。他微薄的工资,除了寄一部分回老家,支付宿舍租金,剩下的本已捉襟见肘。如今被彻底边缘化,任何可能的额外津贴、年终评优都成了镜花水月。他甚至不敢多生一点炉火,因为煤票是定额的,用完了就得自己花钱买,而那对他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夜晚的宿舍,比办公室更加寒冷。窗户缝隙里钻进的风,像刀子一样。薄薄的棉被根本无法抵御深夜的寒气,他常常在半夜被冻醒,只能将所有的衣服都压在身上,蜷缩成一团,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等待天明。
身体的疲惫和环境的冰冷尚可忍受,最折磨人的是精神上的孤寂和对未来的迷茫。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坚持原则,反映问题,难道真的错了吗?看到那些孩子们在危房里瑟瑟发抖,难道不应该说出来吗?可是,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他的坚持,不仅没有换来任何改变,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如此狼狈的境地。
“或许……王海涛他们才是对的?”一个声音偶尔会在他心底响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波逐流,至少能活得轻松些。”
这种自我怀疑,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信念。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空有力量却无处施展,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日渐缩紧的束缚。
唯一能给他带来些许慰藉的,是偶尔来自女友林秀云的信。然而,这些信如今也变成了双刃剑。林秀云在信里,越来越多地谈及她身边同事的男友或丈夫如何有出息,如何升职加薪,又或是她的父母如何催促,希望他们能早点安定下来,在城里有个自己的窝。
“……建科,你在那边还好吗?工作顺不顺利?上次你说在写一个重要的报告,领导怎么看?有没有可能是个机会?爸妈又说我了,他们总担心我们这样两地分着不是办法……我知道你是有抱负的,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早点做出成绩,让他们也放心……”
捧着这样的信,唐建科的心中充满了苦涩和愧疚。他该如何回复?告诉她,自己因为坚持所谓的“原则”,已经把顶头上司得罪死了,现在正在坐冷板凳、扫厕所?告诉她,那个可能存在的“机会”已经变成了压垮自己的巨石?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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