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时分才渐渐停歇。天空仍是铅灰色,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行色匆匆的人影和车辆,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却也无法驱散唐建科心头的沉闷。
他一夜未曾安眠。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从王师傅那里探听来的只言片语——“投资被骗”、“血本无归”、“立案困难”、“钱难追回”。这些词语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胸口。他设想了很多种可能的情景,试图拼凑出赵建国家人遭遇的完整画面,但信息太少,如同在浓雾中摸索,只能触到模糊的轮廓。
更让他辗转反侧的是那种无力感。知道了真相的碎片,反而比一无所知时更加煎熬。他渴望做些什么,却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地位的卑微和能力的局限。直接插手?无异于螳臂当车。装作不知?又实在对不起赵建国一直以来如师如父的提携之恩。
“必须做点什么,但必须做得巧妙,做得不露痕迹,绝不能给秘书长带来任何额外的麻烦。”这是唐建科在天快亮时,给自己定下的行动准则。风险极高,如履薄冰,但他别无选择。
上午的工作照常进行。唐建科努力集中精神,处理了几份科室报送的日常文件,但效率明显不如平时。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瞟向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紧闭的房门。赵建国还没有来。
直到九点半,唐建科才看到赵建国略显疲惫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那个用了多年的黑色保温杯,看样子是直接去水房打水了。唐建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他知道,自己不能贸然冲过去,需要一个合适的、不突兀的契机。
机会来自于一份需要紧急签报的文件。是关于下周一个全县宣传思想工作会议的方案,时间紧,需要赵建国审定后尽快下发通知。唐建科仔细检查了一遍方案,确认无误后,拿起文件,深吸了一口气,走向赵建国的办公室。
门虚掩着。唐建科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赵建国略显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唐建科推门进去。赵建国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眉头微蹙地看着电脑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见是唐建科,脸上习惯性地想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但那笑容却像阳光无法穿透浓云,只停留在嘴角,未能抵达眼底。
“秘书长,这是下周宣传思想工作会议的初步方案,时间比较紧,需要您审定一下。”唐建科将文件轻轻放在赵建国桌面的文件筐里,位置不近不远,既方便赵建国取阅,又不会显得过于逼近。
“嗯,放这儿吧,我一会儿看。”赵建国点了点头,目光又回到了电脑屏幕上,显然心思并不在此。
若是往常,唐建科汇报完工作,便会安静离开。但今天,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走。他注意到赵建国眼下的乌青比前几天更重了些,脸色也有些晦暗。办公室里的烟灰缸是干净的,但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似乎主人刚刚清理过,却未能完全驱散那股焦灼的味道。
短暂的沉默让赵建国有些意外,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唐建科,眼神带着询问:“建科,还有事?”
唐建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话说轻了,如同隔靴搔痒,无法触及核心;话说重了,或者方式不对,可能立刻引起赵建国的警觉和反感,甚至可能破坏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他微微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真诚关切的犹豫,声音也比平时低沉温和了几分:“秘书长……也没别的事。就是……就是看您最近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劳累了?您可一定要多注意休息。”
这话说得中规中矩,是下属对领导再正常不过的关心。赵建国似乎松了口气,摆摆手,语气尽量轻松:“没事,老毛病了,睡眠不好。年底事多,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这是标准的官方回应,将一切归咎于工作。
唐建科没有就此打住。他向前微微挪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拉近了一点物理距离,也象征着心理上的靠近。他的目光更加专注地落在赵建国脸上,语气带着一种晚辈对长辈的真切担忧:“秘书长,我跟了您这段时间,知道您工作强度大,责任心重。但……我觉得您最近好像不只是工作累,像是心里揣着特别重的事。我人微言轻,也帮不上您什么大忙,但跑跑腿、处理些杂事还是没问题的。要是……要是有什么我能分担的,您千万别跟我客气。”
这番话,唐建科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他刻意回避了任何具体的指向,如“家里”、“纠纷”等敏感词,只强调“心里有事”、“特别重的事”,这是一种模糊却又能直指内心的表达。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人微言轻”、“跑跑腿”,既表明了能力有限,更凸显了愿意效劳的诚意。最后那句“您千万别跟我客气”,更是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赵建国,进退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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