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吉普车在颠簸不平的泥土路上剧烈地摇晃着,像一个喝醉了酒的壮汉,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车轮碾过冻得硬邦邦的车辙和融雪后形成的泥洼,溅起的冰冷泥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门和车窗上,留下斑斑点点的污迹。
唐建科坐在副驾驶位上,双手紧紧抓着车门上方的扶手,身体随着车子的起伏而左摇右晃。他昨晚几乎一夜未眠,离别的愁绪与对未来的不确定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大脑异常清醒。天不亮他就起床,将简单的行李再次检查了一遍,然后去县委招待所门口,等待青峰镇派来接他的车。
来接他的是一辆饱经风霜的北京吉普212,漆色是那种褪了色的军绿,车身布满划痕和泥泞。司机是个四十多岁、面色黝黑、沉默寡言的汉子,名叫老周。见到唐建科,老周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闷声说了句“唐镇长,上车吧”,便再无多话,与县城机关里那些热情周到的司机形成了鲜明对比。
车子驶出县城,柏油路很快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就是眼前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崎岖泥泞的土路。路两旁是连绵的、光秃秃的山峦,在冬日的薄雾中显得苍凉而压抑。偶尔能看到山腰上散落着几户人家,低矮的土坯房或砖房,烟囱里冒着淡淡的、似乎有气无力的炊烟。
这与唐建科想象中的“乡镇”相去甚远。他虽然在县里工作,也下乡调研过,但去的多是县城周边条件较好的乡镇,像青峰镇这样偏远、基础设施如此落后的,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车窗紧闭着,但刺骨的寒气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车里的暖风形同虚设,呵出的气都变成白雾。
“老周,这到镇上还得多久?”唐建科试图打破车内的沉默,也让自己的注意力从颠簸不适中转移一下。
“照这个路况,还得个把钟头。”老周双手紧握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坑洼的路面,声音依旧是闷闷的,“这算好的了,要是开春化冻或者夏天雨季,这路根本没法走,车陷进去是常事。”
个把钟头?唐建科心里微微一沉。从地图上看,青峰镇离县城并不算特别远,但这路况极大地拉长了心理和物理上的距离。他想起昨天离开县委大院时的那种决绝,此刻面对这真实无比的艰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但随即,一种更强的挑战欲升腾起来。越是如此,越说明这里需要改变,也越能体现他下来的价值。
“咱们镇里,主要就靠这条路进出?”唐建科继续问道,想多了解一些情况。
“嗯,就这一条主路。以前也说要修,喊了几年了,没钱。”老周言简意赅,语气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镇上还有条小路,更窄更险,摩托车走还凑合。”
车子颠簸着绕过一个大弯,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出现在眼前。谷地中央,沿着一条已经封冻的小河,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一片低矮的建筑,那就是青峰镇镇区了。远远望去,镇子灰扑扑的,与周围灰黄的山色几乎融为一体,只有几栋高点的建筑(可能是学校或者卫生院)和零星的广告牌,显示着这里是一个人口聚集地。
越靠近镇子,路况稍微好了一点,但依旧是碎石和泥土混合的路面。车子驶过一座窄小的水泥桥,桥下的河水结着厚厚的冰。桥头立着一块斑驳的路牌,上面写着“青峰镇欢迎您”,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进入镇区,景象更加具体。街道两旁是参差不齐的店铺,卖农资的、开小饭馆的、理发店、杂货铺,门脸大多陈旧,一些店主或顾客抄着手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这辆外来车辆。路面没有硬化,积雪融化后混合着泥土和人畜的足迹,显得泥泞不堪。几只土狗在路边懒洋洋地趴着,对车辆经过爱搭不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有煤烟味、泥土味,还隐约夹杂着牲畜粪便的气味。
这与县城整洁的街道、规范的门店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唐建科默默地看着窗外,这就是他未来至少两年要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他看到路边有老人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眼神浑浊;看到几个年轻人聚在一家台球室门口抽烟,衣着单薄,表情略显迷茫;也看到背着沉重背篓的妇女,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行走。
一种强烈的、真实的“基层”感扑面而来。这里没有县委大院的井然有序和文件语言,这里有的是最原始的生活图景和最直接的生存压力。
吉普车最终在一座略显破旧的院落前停下。院子门口挂着两块牌子,白底黑字,分别是“中国共产党青峰镇委员会”和“青峰镇人民政府”。牌子有些歪斜,漆色剥落。院墙是红砖砌的,不少地方已经破损。院子里面是一栋三层的办公楼,样式陈旧,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的砖块。
这就是青峰镇的政治中心了。其简陋程度,甚至比不上县城里一个好点的中学教学楼。
“唐镇长,到了。”老周熄了火,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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