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县委大院里比平日更安静了些,只有后勤科的老师傅拿着大扫帚,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扫着夜里被风吹落的残叶,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
唐建科来得格外早。他的个人物品不多,一个纸箱就装完了:几本经常翻看的政策书籍、一个笔记本文具、一个用了多年的保温杯,还有那盆在窗台上顽强生长着的绿萝。他将绿萝小心地放在纸箱一角,环顾这间坐了几年、熟悉到能闭着眼指出每一处细微痕迹的办公室,心中涌起的,并非预想中的强烈不舍,而是一种淡淡的、类似于毕业离校时的怅惘与释然交织的复杂情绪。
他知道,当同事们陆续到来,当交接工作正式开始,这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就会被打破。他深吸一口气,坐在整理一空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最后一遍检查需要移交的文件清单和电子资料,确保没有任何疏漏。
七点五十分,科室的门被推开了,第一个来的依旧是小刘。他看到已经坐在那里的唐建科,以及桌上那个醒目的纸箱,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夸张的、混合着惊讶和失落的表情。
“唐科!您……您这……真的要走啊?”小刘几步跨到唐建科桌前,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虽然之前隐约有些预感,但当真看到这一幕,冲击力还是不小。
唐建科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调令已经下了,组织安排,很正常的工作调动。”
“可是……可是怎么这么突然?去……去哪里啊?”小刘急切地问,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不解。在他以及大多数年轻同事看来,唐建科在政研室干得风生水起,是领导面前的红人,前途一片光明,这个时候突然调走,实在难以理解。
“去青峰镇,挂职锻炼。”唐建科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青峰镇?!”小刘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鸟不拉屎……呃,不是,那个那么偏的地方?唐科,是不是……是不是……”他欲言又止,眼神闪烁,似乎在怀疑唐建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被“发配”了。
唐建科看懂了他的心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在很多人固有的观念里,从县城到偏远乡镇,总带着点贬谪的意味。他正色道:“别瞎猜。是我自己主动申请的,基层需要年轻人,我也需要去基层锻炼。”
“自己申请的?”小刘张大了嘴巴,看唐建科的眼神像看一个怪物。主动放弃县委大院的舒适环境,跑去穷乡僻壤受苦?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讷讷地说:“唐科,您这……图啥呀?”
正说着,科长李建军端着他那个硕大的、泡着浓茶的陶瓷杯走了进来。他看到唐建科和桌上的纸箱,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多。有惋惜,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毕竟,手下最能干、风头最劲的副科长离开,对他这个科长而言,管理上或许会更“顺手”一些。
“建科,这么早。”李建军走到自己桌前放下杯子,语气带着官方式的关怀和惋惜,“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科长。就等办公室和组织部最后盖章了。”唐建科站起身,恭敬地回答。
“唉,你说你……”李建军重重叹了口气,走过来,用力拍了拍唐建科的肩膀,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是真舍不得你走啊!你是我们科的骨干,笔杆子!你这一走,科里的工作,特别是像年终总结这样的大材料,我这压力可就大了!”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但听在唐建科耳中,重点却落在了“笔杆子”和“大材料”上。在李建军乃至很多机关人的价值观里,能写大材料、服务好领导,就是最大的价值和前途所在。
“科长,您过奖了。科里的小王、小张他们都很优秀,很快就能挑大梁。以后有什么需要我这边配合的,您随时指示。”唐建科说着场面话,心里明镜似的。
“那是,那是。”李建军点点头,旋即又压低声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语气说,“不过建科,既然已经定了,去了下面,也好。青峰镇虽然苦点,但也是个机会。张大山那个人,脾气是臭了点,但能力是有的,你跟着他,也能学到东西。最重要的是,”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在基层干出点实实在在的成绩,比在机关写十篇稿子都强!这年头,干部选拔,也看重基层经历嘛。”
这番话,倒是比单纯的惋惜实在了些,也透露出李建军对干部选拔风向的一定认知。唐建科知道,这算是李建军能给出的、最实际的“临别赠言”了。
“谢谢科长,我记住了。到了那边,我一定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唐建科诚恳地说。
陆续地,科里其他同事也都来了。得知唐建科要调去青峰镇,反应各异。有像小刘一样惊讶不解的,有说着“恭喜高升”(虽然去乡镇副职明面上算不得高升)这类言不由衷的客套话的,也有几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流露出 genuine 的惋惜,约着晚上要一起吃个送行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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