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强处长那句“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唐建科心中漾开层层涟漪。是褒是贬?难以立刻判断。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和各自的心跳。
孙浩也略显惊讶地看了领导一眼,随即又恢复成记录状态。
唐建科稳住心神,身体微微前倾,态度愈发恭敬:“请张处长指示。” 他深知,在这种时候,任何猜测都是多余的,唯有倾听才是上策。
张志强没有看材料,目光平静地扫过唐建科,又掠过略显紧张的王琳和赵晓峰,最后重新落回唐建科脸上,缓缓开口:
“你们的汇报,没有套话,数据详实,尤其是对风险和执行的重视程度,超出了大部分来自县一级的汇报材料。” 他先给了一个客观的肯定,但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
然而,话锋随即一转,问题接踵而至,每一个都直指项目最核心、最脆弱的环节:
“第一个问题,你们预测项目能带动周边乡镇五千户农户增收,依据是什么?是简单的面积叠加,还是建立了有效的利益联结模型?如果市场波动,你们的保底收购机制,财政能否长期支撑?会不会形成新的政府兜底陷阱?”
问题尖锐无比,直接质疑项目最引以为傲的惠民成效的可持续性。
唐建科心中凛然,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他看了一眼王琳,王琳立刻会意,将PPT切换到附录中的数据模型图。
“感谢处长的提问,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唐建科从容应答,并未被吓倒,“我们的预测并非简单叠加。首先,五千户的基数来源于前期详细的入户问卷调查和土地确权数据,确保了覆盖范围的准确性。其次,”
他示意赵晓峰补充,这是之前商量好的策略,展现团队专业性。赵晓峰深吸一口气,接口道:“张处长,我们建立了‘公司+合作社+农户’的三级利益联结模型。公司负责技术、加工和销售渠道,合作社负责统一生产标准和初级集散,农户负责按照标准进行种养殖。增收预测主要来源于三个方面:一是标准化生产带来的产量和品质提升导致的单价提高,预计户均增收15%;二是合作社盈余返还,根据我们青峰镇现有合作社经验,比例可达8%-10%;三是项目建成后,配套的物流、服务等环节创造的就业岗位,预计能直接间接带动约300人就业。这是详细的测算表,在材料附录五。”
赵晓峰指向PPT上的复杂公式和数据来源,侃侃而谈,之前的紧张在谈到具体数据时荡然无存。
张志强听着,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不置可否,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技术来源,省农科院的合作,是框架协议还是具体到人的技术包保?如果农科院的专家团队因故无法持续支持,你们有无备用方案?项目的技术风险,你们预案中提到与农科院‘技术包保’,这个‘包保’的具体责任边界和违约条款是什么?”
这个问题更深入,直指技术依托的可靠性。
这次,唐建科直接回答:“处长,我们与省农科院的合作是具体到团队和专家的。首席专家是李维新教授的研究员团队,附带了详细的合作备忘录,明确了双方权责。关于备用方案,”他顿了顿,坦诚道,“我们确实没有准备第二套同等水平的技术团队方案,这是我们的不足。但我们会立即与农科院沟通,争取在正式协议中进一步明确和强化技术支持的保障条款。同时,我们计划选派本地技术人员长期跟进学习,培养‘不走’的技术队伍。”
他没有回避问题,而是给出了务实的改进思路。
张志强听完,微微颔首,这次幅度稍大了一些。接着是第三个问题,也是最敏感的一个:“青峰镇党委书记张大山同志的表态,很坚决。但我需要知道,这种支持是建立在个人威望上,还是已经转化成了镇领导班子乃至村两委的共识?如果,我是说如果,张大山的岗位发生变动,项目的推进保障机制是否还能无缝衔接?”
这个问题涉及人事,极其敏感,也体现了张志强对基层政治生态的深刻理解。
唐建科与王琳对视一眼,这个问题他们预演过。王琳接过话头,声音沉稳:“张处长,项目领导小组组长是陈国良副县长,张书记是现场指挥。项目的必要性、可行性已经在清源县常委会和青峰镇党政联席会上经过多次讨论,形成了会议纪要。相关的组织保障、资金配套、政策支持均已以文件形式明确下来,并非依赖于个人。当然,张大山的个人能力和威望是项目顺利推进的重要助力,但制度的保障是根本。”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张大山的作用,又强调了制度保障,符合组织原则。
张志强听完,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落到那份厚重的申报材料上,手指轻轻拂过封面。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几乎凝固。
突然,他抬起头,看向孙浩,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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