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文件下达后的第二天,市委大院里的喧嚣似乎稍稍沉淀了一些,但那种聚焦在唐建科身上的无形压力却愈发清晰。他刻意保持着低调,大部分时间待在办公室处理交接事宜,但每一个经过他门口的同事,投来的目光都变得更加复杂,带着敬畏、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下午三点,那个预料之中的电话终于来了。依旧是王明秘书那平稳而克制的声音:“唐书记,周书记请您现在到他办公室一趟。”
称呼已经从“秘书长”变成了“唐书记”,这一个字的改变,标志着身份的彻底转换。
“好的,王秘书,我马上到。”唐建科放下手头一份关于清贫县基本县情的简报,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着。这一次,他的心情与上次被召见时又有所不同。少了些不确定的忐忑,多了份即将肩负重任的凝重。
走在通往顶楼的走廊里,遇到的几位部门负责人,远远便露出热情的笑容,主动侧身让路,称呼也一律变成了“唐书记”。唐建科微微颔首回应,脚步并未停留。他清楚地知道,这些礼貌和尊重,更多是冲着他即将坐上的那个位置,而非他本人。
来到周明远办公室外,王明已经等在门口,脸上带着比往日更显恭敬的笑容:“唐书记,请进,周书记在等您。”他轻轻推开门,侧身示意。
唐建科迈步走进。周明远这次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坐在靠窗的那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旁边还放着一份翻开的文件,似乎是清贫县的相关资料。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让房间里的气氛显得不那么肃穆,反而有种沉静的暖意。
“周书记。”唐建科上前,恭敬地问候。
“建科来了,坐。”周明远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温和,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夹克,看起来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长者的随和。
唐建科依言坐下,身体挺直,姿态端正而不拘谨。
周明远没有急于开口,而是拿起小巧的紫砂壶,缓缓将沸水注入两个白瓷茶杯中,茶香随即袅袅升起。他将一个杯子推到唐建科面前:“尝尝,老战友送的武夷山岩茶,味道还醇厚。”
“谢谢书记。”唐建科双手接过茶杯,没有立刻喝,而是静静等着周明远的下文。他知道,这次谈话,绝不会只是喝茶那么简单。
周明远自己也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小口,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欣赏楼下的城市景观,又仿佛在酝酿着思绪。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而深沉:“任命已经下了,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唐建科谨慎地回答:“感觉责任重大,压力不小。很多同志打电话来,鼓励的居多,但也听到了不少关于清贫县实际情况的反映,比之前了解的更复杂、更困难。”
“嗯。”周明远微微颔首,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意外,“有压力是好事,说明你意识到了担子的分量。清贫县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经济指标常年垫底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问题是班子涣散,士气低落,甚至……”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唐建科,“可能还存在一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群体,习惯了过去的运作方式,对新变化会有本能的抵触。”
唐建科认真倾听着,他知道,周明远开始切入正题了。
“上次谈话,你提到了‘站稳脚跟,凝聚人心,发展经济’的思路,方向是对的。”周明远将茶杯放下,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再和你深入聊聊这第一条——怎么才能在你人生地不熟的清贫县,先把脚跟站稳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站稳脚跟,靠什么?我认为,无非是两条腿走路!一条腿,叫‘沉下去’;另一条腿,叫‘立起来’!”
这个比喻形象而有力,立刻抓住了唐建科的注意力。
“先说‘沉下去’。”周明远目光深邃,“你这次去,市委组织部和县委那边,肯定会安排正式的见面会、汇报会,场面上的东西少不了。但你要记住,那些都是程序性的,听听就好,千万别被那些汇报材料里的数字和套话蒙住了眼睛!”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告诫:“你到清贫县的第一件事,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也不是急着开会发指示。而是要想办法跳出那个包围圈,真正沉到基层去!去乡镇,去村里,去田间地头,去老百姓的家里,甚至可以去县城的菜市场、小茶馆坐一坐,听一听。不要事先打招呼,不要层层陪同,就带着眼睛和耳朵去。”
唐建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与他在青峰镇工作时的方法一脉相承,但级别更高,难度也更大。
“沉下去干什么?”周明远自问自答,“一是看真相!看看清贫县的老百姓真实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他们最盼什么?最怨什么?最怕什么?二是听真话!听听基层干部和群众在非正式场合怎么说,他们对县委县政府怎么看?对现有的政策有什么意见?三是摸实情!特别是你担心的那些‘盘根错节’的问题,光听汇报是听不出来的,只有在下面,才能感受到那些无形的壁垒和潜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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