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桑塔纳在返回县城的崎岖山路上颠簸,车内的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唐建科闭目靠在座椅上,看似养神,脑海中却在飞速梳理着柳林村的所见所闻,以及刚刚与赵东来那番开诚布公的谈话。赵东来坐在副驾驶位,腰杆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前方,偶尔通过后视镜快速瞥一眼后座年轻的书记,心中波澜起伏。顾伟民则安静地坐在唐建科身边,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要点。
“赵局长,”唐建科忽然开口,眼睛并未睁开,“依你看,柳林村这件事,是孤例吗?”
赵东来身体微微一震,知道真正的考较开始了。他略一沉吟,斩钉截铁地回答:“绝不是孤例,唐书记。水利系统的问题,只是冰山一角。国土、城建、农业,甚至教育、卫生……但凡有点审批权、有点项目资金的地方,类似吃拿卡要、雁过拔毛的情况,普遍存在。只是程度和形式不同罢了。”
“风气何以败坏至此?”唐建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原因很多。”赵东来叹了口气,“一是上面监督不力,流于形式。检查都是提前打招呼,看到的都是精心准备的‘盆景’。二是利益勾连,盘根错节。比如那个王站长,他敢这么嚣张,难道真是他一个人的胆子?三是奖惩不明,甚至劣币驱逐良币。踏实干事的,可能因为不懂‘规矩’被边缘化;会溜须拍马、会搞钱的,反而升得快。久而久之,人心就散了,风气就坏了。”
唐建科缓缓睁开眼,目光深邃:“你刚才说公安局内部情况也复杂,办案有阻力。具体指什么?”
赵东来脸上闪过一丝凝重和愤懑:“唐书记,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既然您问起……我局里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刘强,是马县长一手提起来的。很多涉及本地一些‘能人’、‘企业家’的案子,到了他那里,总会以证据不足、情节轻微等各种理由压下来或者从轻处理。我们底下办案的同志,经常感到束手束脚。有时候,我们刚摸到一点线索,对方就好像未卜先知,立刻就能做出应对。”
话不用说得太透,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县长马文斌,这个清贫县名义上的二把手,实际上的地头蛇,其影响力已经渗透到了关键的政法部门,形成了强大的保护网。
“嗯。”唐建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我知道了。”
车子驶入县委大院时,已是傍晚。大院依旧显得冷清,但一些窗户后面,显然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辆风尘仆仆归来的桑塔纳,以及从车上下来的唐建科和赵东来。两人并肩走入办公楼的一幕,无疑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许多人心中那片看似平静的湖面。
回到办公室,唐建科对顾伟民吩咐道:“通知下去,明天上午九点,召开书记办公会。议题有两个:一,研究柳林村群众反映的水利设施荒废及基层站所作风问题;二,听取近期社会治安情况汇报。请马县长、孙副书记、郑书记,还有县委办、纪委、组织部、政法委、公安局、水利局的主要负责同志参加。”
“是,唐书记。”顾伟民领命而去。这个会议议题,针对性极强,无疑是对柳林村事件的直接回应,也预示着新书记不会让此事轻易翻篇。
赵东来站在办公室中央,略显拘谨。唐建科指了指沙发:“坐吧,赵局长。明天的会,你也要参加,重点汇报一下当前社会治安方面存在的突出问题和你的看法。不要有顾虑,实事求是地讲。”
赵东来心中一震,知道这是唐书记在给他创造发声的机会,也是在将他推向台前。他挺直腰板:“请唐书记放心,我一定如实汇报!”
第二天上午九点,县委小会议室。椭圆形的会议桌旁,人员基本到齐。县长马文斌坐在唐建科左手边第一个位置,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茶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党群副书记孙志伟是个面带微笑的中年人,眼神灵活。纪委书记郑国锋则面色严肃,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材料。其他相关部门的头头们也都正襟危坐,气氛有些微妙。
唐建科坐在主位,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开门见山:“同志们,现在开会。昨天下午,我去了石门镇的柳林村调研。看到的,听到的情况,触目惊心!”
他语气陡然转厉,将柳林村主渠荒废两年、水利站人员虚假施工、公然索贿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但每一件事都如同重锤,敲在与会者的心上。
“……一条关乎五百亩良田灌溉的主渠,荒废两年无人过问!我们的水利站是干什么吃的?我们的镇党委、政府是如何履行属地管理责任的?我们的相关主管部门,日常的监督管理又在哪里?这难道仅仅是王站长一个人的问题吗?”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唐建科的声音在回荡。马文斌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唐书记批评得对!这件事,暴露出我们政府在基层管理和干部作风建设上存在严重不足,我作为县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下来后,我们一定深刻反思,严肃追责,坚决整改!”他的话冠冕堂皇,却把问题归咎于抽象的“管理不足”和“作风问题”,试图轻描淡写地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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