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村的风带着清冽的竹叶气息,拂过山间蜿蜒的石阶。
高德拾级而上,道场隐于翠竹深处,白墙黑瓦,檐角如飞,古朴的木制牌匾上书四个苍劲大字:一心道场。
推开虚掩的院门,竹影婆娑,沙沙作响。宽阔的道场中央,数十名身着白色剑道服的弟子正屏息凝神,随着前方一个温和却清晰的声音,整齐划一地挥动手中的竹刀。
“心静,意凝。剑随心动,非力驱之。”
声音的主人穿着素净的深蓝色和服,身形并不高大,面容清癯,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和如水,却又仿佛能洞穿人心。正是道场主人,霜月耕四郎。
就在高德踏入院门的瞬间,耕四郎正指点弟子收刀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并未回头,镜片后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空间,精准地落在了高德身上。那目光没有审视,没有戒备,只有一丝了然,如同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荡开细微的涟漪,随即又归于澄澈。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了。”耕四郎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声音如同山涧清泉,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高德耳中。
高德亦是郑重抱拳回礼:“冒昧打扰,先生。”他收敛了周身因常年厮杀而沉淀的锐利与威压,如同归鞘的利刃,显得异常沉静。
弟子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背负长兵、腰挎利刃的不速之客,被耕四郎轻轻挥手示意继续练习。他引着高德,穿过回廊,来到一间临着小小枯山水庭院的静室。纸门拉开,阳光透过格栅洒在光洁的榻榻米上,室内只有一张矮几,两个蒲团,一壶清茶正冒着袅袅白气,散发出淡淡的焙火香。
两人相对跪坐。耕四郎提起陶壶,动作舒缓流畅,清澈的茶汤注入素白的瓷杯,水声叮咚,更显室内幽静。
“先生远道而来,霜月村偏远,想必有要事。”耕四郎将茶杯轻轻推至高德面前,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平和地落在对方身上。
高德没有绕弯,他解开腰间的“百炼”,双手将连鞘的长刀横置于膝前。刀鞘深沉,仿佛承载着过往的重量。
“不敢欺瞒先生,高德本是枪手,因为……一些事情,想要修习剑道,不想辜负此刀。”他轻轻抚过刀鞘,声音低沉,“然习练挺长时间了,始终……跨不过那一道屏障。枪意侵骨,刀锋难展其芒。听闻先生剑道通明,心之所向,特来求教。”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带着对突破桎梏的渴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敢问先生,何为剑?何为剑客?我想要再进一步,窥大剑豪之境,要怎么做?”
耕四郎静静地听着,脸上温和的笑意不变。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啜饮一口,目光越过矮几,落在庭院中那块被精心耙梳出波纹的白色砂石上,几块黑石点缀其间,如同凝固的岛屿。
“剑……”耕四郎放下茶杯,声音平和舒缓,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哲理,“有形之铁,无形之心。”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仿佛握刀下劈的动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世人常言,剑客之道,在于锋芒,在于斩断。斩金断玉,裂石分海,无坚不摧。这,是斩断之能。”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高德身上,镜片后的眼神深邃,“然,此乃剑道之表,非其里也。”
室内的空气仿佛更加沉静了,连庭院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高德屏息凝神。
耕四郎缓缓道:“我所理解的剑道极致……在于‘心’。”
“最上乘的剑客,手中之剑,非为杀戮而存,乃为‘心念’而动。”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拈起矮几上一片不知何时飘落的、细小的枯叶,那枯叶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当此剑客‘心念’决绝,欲斩断一切阻碍时……”耕四郎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其剑锋所指,诸天万界,因果尘缘,无物不可斩!纵是时光流水,命运枷锁,亦能一剑而断!此乃剑之至刚,至锐,无物不斩之境!”
话语落下,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锋锐之气在静室中弥漫开来,矮几上的茶杯水面都泛起细微的涟漪!高德只觉得背脊微凉,仿佛感受到那斩断一切的恐怖意志!
然而,耕四郎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如同春风般温润。他拈着枯叶的手指并未发力,枯叶依旧完好地停留在他指尖。
“然,当此剑客‘心念’流转,不欲斩断之时……”他轻轻地将那片枯叶放回矮几之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珍宝。
“纵使面对风中飘摇的枯草,面对荒芜朽烂的残木,甚至……”他的目光落在高德膝前的“百炼”上,又仿佛穿透了刀鞘,看到了更深处,“一张脆弱如纸的存在……”
耕四郎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宁静力量:
“其剑锋亦可敛尽锋芒,绕指柔肠。任它风吹雨打,我自……斩不断分毫。”
“此乃剑之至柔,至韧,不斩之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