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孤儿院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持续数周的断水断电、夜半的轰鸣与砸石、大人们紧锁的眉头和压低的交谈声,像无形的铅云笼罩着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小院。恐惧,这种最敏感的情绪,最先在最脆弱的心灵中扎根、蔓延。
七岁的飞飞开始频繁地在深夜惊醒。她会突然坐起,小脸煞白,紧紧抱着那个破旧的布娃娃,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嘴里喃喃着:“车…好吵的车又来了…”
李院长或马小淘闻声赶来,只能将她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背,哼着走调的安眠曲,直到她再次在不安中蜷缩着睡去。床单上,偶尔会留下一小片湿痕——她已经很久没有尿床了。
小斌,那个曾经活泼好动、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男孩,变得沉默了许多。他不再拉着马小淘问东问西,也不再兴致勃勃地组织孩子们玩打仗游戏。放学后,他常常一个人蹲在菜地边,看着那些因为缺水而有些蔫黄的菜苗发呆。
有时,远处传来稍微尖锐一点的汽车喇叭声,他会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猛地缩一下脖子,警惕地望向院门方向。他最喜欢的皮球,被那晚的“不速之客”一脚踢飞后滚到了水沟里,他默默捡回来,洗干净,却再也没怎么踢过,只是放在床底下。
孩子们的游戏也变了味道。以前热闹的“老鹰抓小鸡”,现在玩起来总是带着一丝紧张。
扮演“母鸡”的大孩子会真的张开手臂,眼神戒备地扫视着虚拟的“篱笆”之外,仿佛真有看不见的威胁会扑进来。扮演“小鸡”的孩子们挤在一起,笑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容易受惊的尖叫和推挤。
简单的捉迷藏,藏起来的孩子会屏住呼吸,听到脚步声靠近时,心脏砰砰直跳,不再是期待的兴奋,而是真实的恐惧,生怕被什么不好的东西找到。
餐桌上,也失去了往日的轻松。孩子们安静地吃着饭,偶尔有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他们敏感地捕捉着李院长和马小淘之间每一个眼神交换,每一次无声的叹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压抑。连最年幼的孩子似乎都明白,有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大人们很担心,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不添乱。
李院长和马小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们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挤出笑容安抚孩子:“没事的,水管很快会修好。”“晚上关好门就很安全。”“叔叔们是在为修新路做准备呢。” 但这些苍白的话语,连他们自己都无法说服。内心的焦虑像野草般疯长,面对孩子们依赖和恐惧的眼神,他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守护的承诺,在现实的重压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中,最后的时刻还是到来了。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乌云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这次来的,不再是单独一方。两辆黑色的公务轿车和一辆熟悉的、印着“Ω”标志的黑色奔驰,几乎同时停在了孤儿院门口。
从车上下来七八个人,阵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隆重”。除了之前来过的区土地整备中心王主任、拆迁办刘科长、街道办李科长,奥米茄集团的项目总监陈致远也再次现身,他身边还多了一位面无表情、戴着金丝眼镜、手持公文包的律师模样的人。此外,还有两名穿着制服、身份不明的记录人员。
一行人径直走入会客室,狭小的空间顿时显得拥挤不堪,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孩子们被要求待在房间里,但不安的视线仍透过门缝和窗户偷偷张望。
王主任依旧是主导,他清了清嗓子,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比上次更加冷硬:“李院长,马小淘,今天我们来,是就红星孤儿院的搬迁事宜,进行最后一次正式协商。”
他示意助手将一份新的文件放在桌上,封面标题是《限期搬迁通知及补偿方案最终确认书》。
“之前的补偿方案,考虑到你们的‘特殊情况’,”王主任特意加重了这几个字,带着一丝讽刺,“集团方面已经做了‘适当’上调。这是最终版本,也是最后的机会。”
陈致远接过话头,他的姿态依旧优雅,但言辞间已毫无掩饰的强势:“李院长,我们集团的耐心是有限的。新区建设工期紧迫,每一天的延误,造成的损失都是天文数字。市里主要领导已经多次过问这个项目的进度,明确要求‘排除一切障碍’。” 他特意强调了“排除一切障碍”和“高层关注”,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那位律师模样的男子推了推眼镜,用毫无感情的音调补充:“根据《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和《土地管理法》相关规定,如果被征收人在法定期限内无正当理由拒绝签订补偿协议,不搬迁的,相关部门有权依法申请人民法院强制执行。” 他顿了顿,吐出冰冷的四个字:“强制措施。”
最后通牒。赤裸裸的,不加任何伪装的最后通牒。
李院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扶着桌子边缘,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抗争:“王主任,陈总监,这里不是普通的民宅!这是三十七个孩子的家!你们所谓的‘适当’上调,根本不足以在别处为他们重建一个同等规模、能安心生活的家园!这不符合公平补偿原则!程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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