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ICU门外那条惨白的走廊里,失去了意义。马小淘像一尊落满灰尘的泥塑,蜷缩在冰冷的墙角。饥饿、疲惫、巨大的精神创伤,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麻木的、半游离的状态。
他靠着杨旭后续千方百计、通过复杂渠道辗转送来的一点现金,勉强支付着最基本的维持费用,但那些昂贵的、可能带来生机的特殊药物和先进设备,已与他绝缘。他只能隔着那扇厚重的门,绝望地想象着里面正在发生的、与死神的拉锯战。
然而一天后,凌晨,夜色最深沉的时刻,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城市稀疏的灯火,冰冷而遥远。ICU的门被推开,走出来的除了那位面无表情的主治医生,还有一位年纪稍轻、戴着眼镜的男医生。
主治医生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而那位年轻医生,目光则落在了蜷缩在墙角的马小淘身上。
马小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弹起身,双腿因为久坐而麻木,使他踉跄了一下。他冲到主治医生面前,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一双深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那里面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乞求般的火光。
主治医生看着他,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让马小淘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然后,医生用一种平板的、职业化的语调宣布:“很遗憾,我们尽力了。病人因急性心肌梗死导致心源性休克,并发多器官功能衰竭,抢救无效,于凌晨4点17分宣布临床死亡。”
“临床死亡”这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穿了马小淘最后的支撑。他身体剧烈地晃了晃,眼前一黑,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他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指甲几乎要抠进墙皮,才勉强没有倒下。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极致的悲痛反而呈现出一种死寂般的沉默。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医生,仿佛想从对方脸上找出这是一场噩梦的证据。
就在这时,旁边那位年轻医生上前一步,他的声音温和一些,带着一丝关切:“你是家属吧?请节哀。另外……你的脸色很不好,手臂和脸上的伤也需要处理一下。”他指了指马小淘明显不自然下垂的左臂,以及脸颊上已经结痂但依然狰狞的擦伤和淤青。“跟我们到处置室看一下吧,你现在这个状态,也需要处理。”
主治医生似乎也才注意到马小淘的状况,补充道:“先去处理一下伤口,然后来办手续。”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马小淘像个木偶一样,被那位年轻医生引导着,走进了不远处的一间急诊处置室。明亮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医生让他坐下,熟练地戴上手套,检查他脸颊和手臂的伤。
“脸上是皮外伤,清创消毒就好。左臂……”医生轻轻托起他的手臂,马小淘倒吸一口冷气,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应该是肩关节脱臼了,可能还有软组织严重拉伤。需要马上复位固定,不然会留下后遗症。”医生的语气很专业,带着不容置疑。
马小淘茫然地点点头。此刻,肉体的疼痛似乎已经远离了他,或者说,被内心更大的痛苦淹没了。他任由医生摆布。清创消毒时,药水刺激伤口的刺痛感,反而让他有种诡异的真实感,证明他还活着,还在承受着。
接着是正骨。医生让他放松(这几乎不可能),然后熟练地运用手法,“咔哒”一声脆响,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脱臼的关节被复回了原位。
马小淘咬紧牙关,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破旧衣衫,但他硬是没有叫出声,只是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哼。随后,医生用绷带和三角巾将他的左臂仔细地固定、吊在胸前,动作麻利而专业。
“好了,固定两周,不要用力。脸上的伤每天换药。”医生一边写着处置单,一边看了看马小淘空洞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你自己要保重。”
马小淘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接过了医生开的一些外用药和口服的消炎止痛药。他抱着用白色绷带吊在胸前的左臂,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处置室。这身装扮,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像一个刚从战场溃败下来的伤兵。
他恍惚地办理了死亡证明等一应冰冷的手续,然后被引导着去了太平间。
太平间里,空气冰冷得刺骨,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一种无法形容的、属于死亡的沉寂。一排排冰冷的铁柜如同巨大的墓碑。工作人员拉开其中一个抽屉,一股白色的冷气涌出。李院长静静地躺在里面,身上盖着白色的单子,只露出一张脸。
那张脸,曾经布满皱纹却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此刻却是一片毫无生气的蜡黄,嘴唇紧抿,双眼紧闭,花白的头发梳理得异常整齐,却更添一种冰冷的陌生感。
马小淘缓缓地、用他那只未受伤的右手,颤抖地伸进去,握住了老人露在单子外的手。那手,曾经温暖地抚摸过他的头,曾经灵巧地修剪花草,曾经在灯下为他批改作业,此刻却冰冷、僵硬,如同大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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