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九年的冬天,对于长江三角洲的百姓而言,是一个在希望与困苦中交织的漫长季节。监国朱常沅的王师光复了南京,赶走了清廷的苛政,带来了“重见汉官威仪”的喜悦。然而,战争的创伤远未平复,新政权的统治才刚刚开始,各种严峻的现实问题,便如同凛冽的寒风,无情地吹拂着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考验着永历政权的执政能力,也检验着“民心”这把最锋利的双刃剑。
首要的难题,是战争创伤的修复与流民的安置。 长达数年的拉锯战,特别是攻克南京前后的激烈战事,使得江宁、镇江、常州、江阴等地城乡残破,庐舍为墟,田园荒芜。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成为嗷嗷待哺的流民。他们聚集在城镇周围,或沿途乞讨,境况凄惨。虽然监国府屡下诏书赈济,但有限的府库存粮相对于庞大的难民数量,无异于杯水车薪。各地官府疲于应付,往往只能设粥厂勉强维持,饿殍冻骨仍时有发现。
其次,是恢复生产的艰难。 春耕在即,但许多农民缺乏种子、农具,更无力购置耕牛。尽管监国府下令鼓励垦荒,三年不起科,但战乱导致的水利失修,使得低洼之地积水成涝,高阜之地灌溉无门,恢复生产谈何容易。而在一些地方,仍有小股清军溃兵或土匪流窜,骚扰乡里,使得百姓无法安心耕种。
更为严峻的考验,来自于永历政权自身维持运转的巨大需求与民力的矛盾。 维持三十万大军的粮饷、犒赏、抚恤,以及迅速膨胀的官僚体系的俸禄,如同一只巨大的吞金兽。尽管监国朱常沅一再强调“爱惜民力”,但前线催饷、后方征发的压力层层传导下来,到了基层,难免变味。
这一日,朱常沅在沐涵的陪同下,微服出行,巡视南京城外的情况。他们来到城南聚宝门外的一处难民营地。所谓的营地,不过是临时搭建的窝棚区,污水横流,臭气熏天。面黄肌瘦的难民们蜷缩在寒风中,眼神麻木。看到此情此景,朱常沅心如刀绞。
“老人家,官府不是设有粥厂吗?”朱常沅蹲下身,问一位奄奄一息的老者。
老者有气无力地抬眼,看了看朱常沅的衣着,以为是哪位好心士人,叹道:“有……有粥厂,一天一顿稀粥,吊着命罢咧……碗里能照见人影……听说,粮都被大军调走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几名穿着号衣的兵丁,正驱赶着几十名衣衫褴褛的青壮男子,说是要征发民夫,去城外修筑营垒。一名妇人哭喊着抱住一个兵丁的腿:“军爷行行好!家里就剩他一个劳力了,他走了,我们娘几个可怎么活啊!”兵丁不耐烦地将其推开,骂骂咧咧。
朱常沅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沐涵低声道:“监国,此类事情,恐非孤例。各地镇守为巩固城防,征发民夫甚急。而度支司粮饷不继,有些部队……难免自行‘筹饷’,与民争利。”
回宫后,朱常沅立即召见相关官员,严词诘问。得到的回复却充满了无奈:“监国明鉴,军情紧急,城防不能不修;大军粮饷,刻不容缓。若完全遵循常例,则诸事皆废。各地镇将亦有难处……”
更让朱常沅忧心的是沐涵通过靖安司渠道获得的一些密报:在苏南某些州县,已有士绅暗中串联,抱怨“王师”征敛过急,不亚于“虏政”;甚至有小股士兵因长期欠饷或待遇不公而发生哗变或劫掠民财的事件,虽被迅速镇压,但影响极坏。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朱常沅对沐涵和李元胤感叹,“昔日我等能转战千里而不溃,皆因民心所向。今立足江宁,若反而失了民心,则根基动摇,纵有百万雄师,亦如沙上筑塔!”
他意识到,王业的根基,在于民生。光有军事胜利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尽快让百姓休养生息,看到新政权带来的切实好处。
他连续采取措施:
严令整肃军纪: 重申“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岳家军遗风,派都察院御史、靖安司密探四处巡查,对扰民将士,无论官职高低,严惩不贷。将几起影响恶劣的兵痞劫掠案主犯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千方百计筹措赈济: 压缩行在和各官府开支,甚至带头削减宫廷用度,挤出钱粮用于赈济。鼓励城中富户、士绅“捐输”钱米,并给予“乐善好施”匾额等名誉奖励。
全力保障春耕: 下令各地官府,将库存粮种优先贷给农户,并组织兵士帮助修复一些紧要的水利设施。严厉打击趁乱侵占田地的豪强。
规范徭役征发: 明确规定征发民夫的条件、期限和报酬(哪怕是极低的),严禁无偿役使。
这些措施起到了一定效果,但巨大的财政缺口和军事压力依然存在。朱常沅深知,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他必须在民心彻底流失前,找到稳定、可持续的财源,让百姓真正享受到“光复”带来的安宁与温饱。否则,刚刚升起的“永历”旗帜,很可能在民怨的暗潮中再次飘摇。民心似水,既能托起王朝的巨轮,也能将其倾覆。这无形的战场,其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刀光剑影的攻城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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