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政权以惊人的速度光复江南,其控制疆域急剧膨胀。然而,这种“闪电式”的扩张,也带来了一个极其严重的结构性隐患:军事权力的分散与地方镇将的坐大。由于通讯和交通的限制,监国朱常沅驻跸南京,对于远在浙江、皖南、江西等地的前线大军和驻防军镇,控制力不可避免地减弱。一些统兵大将,在获得广阔的地盘和相对独立的指挥权后,难免滋生骄矜之气,“强枝弱干” 的苗头开始悄然显现。
最为突出的例子,莫过于征战浙江的征东将军焦琏。
焦琏,作为从广西就追随朱常沅的元勋宿将,作战勇猛,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卓着。永历八年秋冬,他率部扫荡浙北,连克湖州、嘉兴,兵锋直指杭州,声威大震。捷报传至南京,自然是一派欢腾。然而,随之而来的一些迹象,却让坐镇中枢的朱常沅和李元胤隐隐感到不安。
首先是在人事任命上。按照制度,各地府州县官的任命,需由吏部提名,监国朱批。但在前线,军情紧急,往往需要便宜行事。焦琏在收复湖州、嘉兴后,以“维系地方,安定人心”为由,未经吏部核准,便自行任命了一批原降官或当地士绅暂代知府、知县等职,事后才向南京补报一份名单备案。虽然所任之人大多还算妥当,但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无疑是对中央人事权的挑战。
其次是在粮饷筹措上。大军远征,补给线漫长,南京度支司的粮饷时有延误。焦琏部兵力数万,每日消耗巨大。为解决军需,他开始在控制区内自行“劝捐”、“借饷”,对象主要是当地的士绅富户。虽然名义上是“借”,且有“待朝廷饷至即还”的承诺,但其中难免带有强制色彩,数额、方式也缺乏统一标准。这固然是战时不得已之举,但也使得地方财政有脱离中央掌控的趋势。
再者是与地方势力的关系。焦琏为稳定后方,迅速打开局面,有意识地结交浙北地区的士绅名流,甚至与一些拥有团练武装的地方豪强过往甚密。这些士绅豪强也乐于依附这位手握重兵、战功卓着的将军,以期获得庇护和政治资本。一时间,焦琏在浙北俨然成了说一不二的人物,其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南京派来的文官。
这些情况,通过都察院御史的密奏和沐涵执掌的靖安司渠道,陆续汇集到朱常沅的案头。这一日,朱常沅召集李元胤、沐涵、严起恒等心腹密议。
李元胤面色凝重,将一份密报放在桌上:“监国,焦琏在嘉兴,未经兵部及臣之同意,便擅自将归附的数千原清军降卒编入其‘忠勇营’,并委任其心腹为营官。此举,恐有不妥。”
严起恒也担忧道:“监国,浙北士绅近日多有绕过布政使司,直接向焦将军行辕‘献助军饷’者,动辄万两。长此以往,地方财税,恐成将帅私囊。”
沐涵补充了她掌握的情报:“浙北有童谣流传,曰‘嘉兴湖州地,只知焦将军’。虽可能是小人构陷,亦不可不防。”
朱常沅沉默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扶手。他理解焦琏在前线的难处,也相信其忠诚。但作为最高统治者,他必须从全局和长远考虑。骄兵悍将,尾大不掉,是历代王朝之大忌。尤其是在立足未稳之时,若形成军阀割据之势,则中兴大业必将毁于内耗。
“元胤,你如何看?”朱常沅问道。
李元胤沉吟道:“焦琏性情耿直,于国有大功,其心应无二志。然,其部下或有小人怂恿,且权柄日重,易迷失心性。当下之法,宜加恩抚,暗施制约。”
“详细道来。”
“可如此行事,”李元胤成竹在胸,“一,明升其官,暗分其权。可晋封焦琏为侯爵,嘉其战功。同时,以‘助其经略浙江’为名,派遣一位沉稳持重的文臣(如兵部尚书万元吉)为浙直督饷钦差,前往其军前,名义上协助筹措粮饷,实则暗中协调、监督,并有权直接向监国密奏。二,逐步整编其军。待杭州战事稍缓,即以‘统一营制,方便调拨’为由,将其部分精锐抽调出来,编入直属行在的侍卫亲军或调防他处,同时派遣一些中下层军官进去,掺入沙子。三,加强文官系统。尽快向浙北各府州县派遣得力知府、知县,强化地方行政,削弱军镇对地方事务的干预。”
朱常沅听罢,缓缓点头:“元胤老成谋国,此策甚善。对焦琏,要保全其功名,更要保全其晚节。此事需缓缓图之,不可操切,以免寒了将士之心。”
他顿了一顿,语气转为严肃:“然,此风不可长。传孤密旨给都察院和靖安司,给孤盯紧各地镇守总兵、副将!凡有擅专人事、私敛粮饷、交结过密者,无论功劳大小,一经查实,立即密报!孤要让所有人明白,这天下,是朱明的天下,是亿兆百姓的天下,绝非某家某姓的私产!”
这次密议,定下了强化中央集权、制约方镇大将的基调。一场不动声色、却关乎政权根本的政治运作,悄然展开。如何在不挫伤前线将士锐气的前提下,牢牢握住手中的权柄,防止“强枝弱干”的局面形成,成为朱常沅在军事胜利之后,面临的又一重大政治考验。王朝的生命力,不仅在于开疆拓土,更在于其内在的整合与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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