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八年十一月初三,南京贡院。
时值初冬,薄雾未散,晨曦微露。这座平日只闻朗朗书声的科举圣地,今日却被一队队披坚执锐的禁卫军兵丁肃然环绕。辕门之外,黑压压聚集了数百名形貌各异的应考者,有身着陈旧戎袍、面有风霜的军官,有青衫方巾、目光炯炯的士子,亦有锦衣华服、神情倨傲的勋贵子弟。人人手持兵部颁发的考凭,在寒风中或静默伫立,或低声交谈,或反复检视随身携带的弓刀笔墨,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
辕门之内,气象森严。原本的明远楼、至公堂等建筑依旧,然其下广场已重新布置。东侧设十数列考案,文房四宝俱全,乃笔试之所;西侧立箭靶、石锁、兵器架,更有以石灰划出的小型演武场与简易沙盘,显是武试之区。北面高台之上,设监国御座,稍下是镇粤公李元胤、侍郎张同敞及都督府、吏部官员的座位。高台两侧,通政巡访司与靖安司的吏员静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
辰时正,三声号炮响彻云霄。贡院大门缓缓洞开,在执事官高声唱名与兵丁严密查验下,应考者鱼贯而入,按事先分发的号牌,分别至文武试区前列队肃立。人人屏息,望向高台。
不多时,钟鼓齐鸣,仪仗开道。监国朱常沅身着绛纱袍,未戴翼善冠,只以金簪束发,在李元胤、张同敞、沈廷扬、凌义渠、沐涵等重臣簇拥下,登临高台,于御座安坐。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鸦雀无声的人群,对身旁的李元胤微微颔首。
李元胤起身,展开手中黄卷,声若洪钟:“监国有旨,监国谕:国家多难,亟需忠勇。今开‘砺锋’特科,考选御营新军将才,唯才是举,不问门第。望尔等各展所能,勿负朝廷求贤若渴之心。考试分三场:首场笔试,次场武试,终场面陈方略。现在,首场开始!”
随着令下,数百应考者各就各位。笔试题目由兵部、翰林院共同拟定,密封呈递,此刻当场拆封。题目仅两道,却让许多人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道:“论当下之势,我朝陆师对虏,何以扭转野战屡蹙之局?当务之急何在?”此题紧扣现实,直指要害,需对当前明清军事态势、明军弱点、清军优势有深刻认识,并提出切实可行的改进方略,非泛泛空谈可敷衍。
第二道:“设若领步卒三千,火铳五百,炮十门,骑兵五百,于江淮平原遇虏骑五千突袭,当如何布阵、接战、转圜?试绘图并详述之。”此为实战想定,综合考验将领的阵法知识、兵种运用、临机决断乃至绘图表达能力。
一时间,贡院内只闻笔锋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与叹息。有人蹙眉苦思,有人奋笔疾书,亦有人抓耳挠腮,面对那“火铳”、“炮兵协同”、“平原布阵”等要求,显得茫然无措。高台上,朱常沅的目光缓缓移动,将台下众生相尽收眼底。他看到几名身着旧军袍的武官,虽笔墨似有凝滞,然落笔沉稳,不时在稿纸上勾画阵型;看到数名寒士打扮的考生,神情专注,下笔如飞;也看到一些衣着光鲜者,或左顾右盼,或对题目面露不屑,笔下却空空。
首场笔试限时两个时辰。时间一到,钟鸣收卷。试卷被立即糊名,由专人收走,送至隔壁由李元胤、张同敞及两位翰林学士组成的阅卷房,开始连夜评阅。
未给考生太多喘息之机,半个时辰后,武试开始。武试分步射、骑射、技击、阵法推演四科。步射、骑射在固定箭道进行,技击于演武场两两比试,而阵法推演则在沙盘前,由考官出题,考生以木俑、旗帜演示应对。
步射、骑射场上,弓弦霹雳,箭矢破空。有人连中靶心,引来低声喝彩;有人脱靶,面红耳赤。技击场上,拳脚相交,呼喝不断,虽点到即止,亦见真章。最引人注目的是阵法推演。沙盘虽简,却勾勒出山川地势。考官给出情境:“贼据山险,我攻。”“我军渡河未半,敌骑突至。”“雨夜袭营,内外呼应。” 考生需即刻排兵布阵,讲解攻守要点。这一科,极大考验将领的实战经验、应变思维与口头指挥能力。一些有实战经验的军官,往往能迅速给出合理布置,言辞简练;而一些只读过兵书的士子或纯纨绔,则常常纸上谈兵,漏洞百出,或被考官几个反问便哑口无言。
武试持续整整一日。暮色降临时,贡院内已燃起无数火把、灯笼,亮如白昼。朱常沅除中午短暂用膳休息,几乎全程在场观看,神色平静,只在某些考生表现出色或犯下明显低级错误时,眼中才会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当日深夜,阅卷房内灯火通明。李元胤、张同敞等人眼布血丝,仍在紧张评阅。笔试糊名,然笔迹、行文风格、所述方略,已能大致区分考生水准。武试成绩则有明确记录。众人将笔试优等与武试合格者名单交叉比对,再结合靖安司提供的背景核查密报(剔除了少数有明显污点或可疑关联者),初步筛选出约八十人,进入明日最终的面陈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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