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里，空气紧绷得像要断裂。
“血压还在掉！”
“胎心多少？”
“110，还在降！准备紧急剖腹产！”
沈清悦感觉自己像飘在水里，沉不下去，也浮不起来。耳边有声音，但听不真切，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水。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很焦急。是晚晴吗？还是……
不，不重要了。
她好累。累得连呼吸都觉得是负担。身体里像有什么在流失，一点点，一点点，带走了最后的气力。
真想就这样睡过去。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不用想顾晏舟，不用想林薇薇，不用想那个五岁的孩子……
可是肚子里，有什么在动。
很微弱，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求救。
宝宝。
她的宝宝。
沈清悦的眼皮动了动。
“患者有意识反应！”护士喊道。
“沈清悦！能听见我说话吗？”医生俯身在她耳边，“你现在情况很危险！孩子也危险！我们要马上手术！”
手术？
不……不行……
沈清悦想摇头，但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耳边响起另一个声音，很冷静，是主刀医生在和家属沟通：“……现在两个选择。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外面走廊里，应该已经乱成一团了吧。
顾晏舟来了吗？他会怎么选？
沈清悦忽然有点想笑。多讽刺啊。四个月前，他们还依偎在一起，讨论给宝宝取什么名字。他说要女儿，像她一样温柔。
现在，却要面临这样的选择。
“患者血压测不到了！”
“快！肾上腺素！”
刺痛从手臂传来。沈清悦的意识又清晰了一点。
她听见医生在说：“家属要求保大人！准备……”
“不……”
一个极微弱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
医生低头：“你说什么？”
沈清悦嘴唇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两个字：
“孩……子……”
“她想保孩子。”医生皱眉，“但这样她自己很危险！再问问家属！”
外面传来顾晏舟嘶哑的吼声：“保大人！我签！保大人！”
呵。
沈清悦闭上眼睛。
你看，顾晏舟，到最后，你还是选了最“正确”的决定。保住我，你就还是那个“负责任”的丈夫。至于孩子……反正你已经有予安了，不是吗？
可是我不一样。
我只有她了。
这个在我肚子里待了六个月，每天和我一起呼吸、一起心跳的小生命。她会在我看书时安静地睡觉，会在我难过时轻轻踢我，像是在安慰。
她是我的全部了。
“胎心又降了！90！”
沈清悦的手忽然动了。她摸索着，碰到自己的肚子。
宝宝，妈妈知道你很努力。
你在努力活下来。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本来想给你一个温暖的家，想看你长大，想听你叫第一声“妈妈”……
可是妈妈做不到了。
妈妈太累了。
“血压40/20！患者快不行了！”
“准备心肺复苏！”
混乱中，沈清悦的意识开始飘散。
她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在院子里荡秋千，爸爸在后面推，妈妈在旁边笑。
又好像看见了第一次遇见顾晏舟的那个下午，他在咖啡厅看书，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她偷偷看了很久。
然后画面碎了。碎成顾晏舟摸着予安的头的样子，碎成林薇薇艳丽而恶毒的笑脸，碎成那张五岁孩子的脸……
不。
不要这些。
沈清悦拼命地摇头，虽然身体已经动不了。
她想要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孩子。
想要那个在她肚子里，陪她度过无数个日夜的孩子。
“宝宝……”她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在心里说，“对不起……”
“妈妈可能……陪不了你了……”
“但是你要活下来……”
“一定要活下来……”
“这个世界……虽然有时候很坏……但也有很多美好……”
“你要替妈妈……好好看看……”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好像听见了哭声。
很多人在哭。
还有顾晏舟在喊她的名字，声嘶力竭。
但是都不重要了。
她太累了。
就让她……睡一会儿吧。
抢救室外。
顾晏舟跪在地上，头抵着冰冷的墙壁，浑身抖得不成样子。他签了“保大人”的同意书，手抖得连名字都写歪了。
苏晚晴在他旁边哭得几乎晕厥。周哲紧紧抱着她，眼睛也是红的。
顾父顾母互相搀扶着，两个老人像一夜间老了十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满脸疲惫。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大人暂时抢救过来了。”医生说，“但还没脱离危险，要送ICU观察。”
“孩子呢？”顾晏舟哑声问。
医生沉默了几秒。
“孩子……”他深吸一口气，“我们尽了最大努力。胎心停过两次，但最后……奇迹般地又恢复了。”
顾晏舟瞪大眼睛。
“胎儿生命力非常顽强。”医生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虽然只有二十六周，但各项指标显示……她还在坚持。”
苏晚晴捂住嘴，眼泪决堤。
“不过，”医生话锋一转，“早产是肯定的了。等产妇情况稍微稳定，我们必须立刻进行剖腹产。再拖下去，大人孩子都危险。”
“那清悦现在……”顾母哭着问。
“昏迷状态。”医生叹气，“她求生意志……很弱。你们家属要多跟她说说话，唤醒她的意识。”
医生走了。
顾晏舟还跪在地上。他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涌出来。
他的女儿……还在坚持。
而他的妻子……不想活了。
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自私的隐瞒，因为他可笑的“负责”，因为他优柔寡断的伤害。
是他亲手，把最爱的人，推到了生死边缘。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天又阴了下来。
厚厚的云层压着，像要塌下来。
这个冬天，怎么会这么冷呢。
冷得人骨头缝里都结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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