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街巷成河。
苏锦瑟立于戏台对面的屋檐下,蓑衣覆体,斗笠低垂,身影融进浓墨般的夜色里。
她不曾点灯,也不曾出声,仿佛一尊被雨水打湿的石像,静得令人心悸。
可她左眼空洞深处,却翻涌着千丝万缕的情绪流——恐惧、愤怒、盲从、悔恨……整条长街上三百二十七人的心绪,如蛛网般在她感知中交织跳动,清晰得如同指尖划过琴弦。
她看见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
三日前沉碑谷那一战,初代风云碑崩塌,吸运大阵瓦解,她的守影血脉终于完成蜕变。
从此,她不再只能操控光影讲故事,她能“听见”光——听见人心最深处的真实回响。
每一个眼神闪烁后的隐瞒,每一句呐喊背后藏着的软弱与挣扎,都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但她也知道代价。
每动用一次这力量,记忆便如沙漏倾泻。
昨夜入梦前,她竟望着顾夜白唤出“阿兄”二字。
那是她幼时对亡弟的称呼,是苏家灭门前最后一点温存。
那一刻,他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却没有打断她,只是默默将一枚温润玉佩塞进她枕下。
那玉是她十岁生辰,父亲所赠,刻着“铭心”二字。
她说过:“只要贴身带着它,我就不会忘记谁对我真心。”
而今,她忘了很多人,很多事。可她不能停。
城南戏台之上,《双星照夜行》正演到高潮。
台上“苏娘子”红裙烈烈,唇角含笑,巧语如刀:“朝廷仓廪丰盈,百姓却饿殍遍野!是谁藏粮不发?是谁与民争食?便是那躲在暗处操纵舆论的妖女苏锦瑟!她以幻术惑众,借皮影蛊心,只为掀起动荡,好趁乱夺权!”
台下群情激愤,有人怒吼:“烧了她的棚子!”
“抢粮去!凭什么我们啃树皮,他们囤米如山!”
拳头高举,火把摇曳,一场暴乱已在弦上。
小篾儿蜷缩在后台角落,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揭下人皮面具时的血迹。
七名孩童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动作,眼神空洞,颈后烙印“裴”字隐纹泛着青黑——那是裴家秘药“忘忧引”的标记,唯有掌控者才能唤醒指令。
她偷走的一包残药已被药婆婆确认:此药以西域忘忧草为主,辅以摄魂香灰,可抹去本我意识,仅留模仿本能,形同活尸。
而这戏,根本不是民间自发。它是冲着苏锦瑟来的猎杀。
幕后之人,要用虚假的“苏娘子”,碾碎真实的她。
雨势未歇,苏锦瑟缓缓抬手,取出七盏琉璃灯,通体剔透,内壁刻有微型影阵。
她只点燃其中一盏,幽蓝火焰跃动,映出一段封存的记忆——
风雪漫天,破庙残烛。
少年背着棺材站在檐下,浑身是血,却不肯进门。
她撑着油纸伞走近,蹲身替他包扎伤口,声音轻却坚定:“你若不想被人当死人看,就别总把自己埋在棺材里。”
那一夜,是他第一次卸下孤棺令的锁链,也是她重生后第一次主动伸手救人。
这段记忆,她亲手封入光影,不再投于幕布。
她迈步走入人群。
蓑衣滴水,脚步无声。
没有人注意到她,可当她指尖轻轻搭上一名孩童肩头时,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
“你说,”她声音极轻,却像一根针刺入混沌,“真正的苏姐姐,会为了争一口饭,打哭卖花的小妹吗?”
刹那间——
百人心中浮现画面:风雪中的女子蹲在街角,替小女孩系好断掉的草绳,将最后一枚铜板放进她冻红的手心。
背影单薄,却挺直如松。
没有言语,没有宣言,只有那份沉默的温柔,穿透岁月直击灵魂。
人群中有人猛地一震,脸上怒意开始动摇。
一个老妇捂住胸口,喃喃道:“我……我记得她给我送过药……”
年轻汉子握紧火把的手微微发抖:“那天灾民粥棚……是不是她连夜熬的?”
伪戏构建的怒火,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而此刻,戏台上,“苏娘子”正挥袖高呼:“诸位!今夜不砸仓,更待何时!”
她嘴角狞笑尚未展开,忽然胸口一窒,像是被无形之手攥住了心脏。
喉间泛起腥甜,眼前舞台灯火骤然扭曲,观众席上传来某种难以言喻的波动——仿佛千万道目光不再是追随她,而是在穿透她,质问她。
她踉跄一步,指尖掐进掌心。
为什么……剧本不对了?
暴雨如鼓,砸在戏台的瓦檐上,溅起一片迷蒙水雾。
台上“苏娘子”正高举红袖,声嘶力竭地煽动暴民:“今夜不砸仓,更待何时!”可话音未落,她胸口猛然一窒,仿佛被千钧铁锤狠狠砸中,喉头腥甜翻涌,一口鲜血猝然喷出,染红了整幅戏袍前襟!
她踉跄后退,指尖死死抠住台柱,瞳孔剧烈震颤——不对,剧本不该是这样!
她明明已将“妖女苏锦瑟”的恶行编得入木三分,为何……为何台下那些原本狂热的眼睛,竟开始流露出怀疑、动摇,甚至……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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