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压得京城喘不过气。
苏锦瑟一行人裹在运绸布的骡车底夹层里,穿过三道盘查关卡。
禁军火把扫过车厢时,她屏住呼吸,指尖悄然抵住藏在袖中的断剑剑穗——那不是武器,是信物,是三年来她亲手编织的神话里,唯一不肯撒手的真实。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响。
她闭眼,脑中却清晰映出绣坊地窖的地图:东南角通风口可通暗渠,西墙第三块砖松动,若遇围困,小篾儿会点燃熏香引迷雾,石碑童已在井底备好快舟。
但她要的,已不再是逃。
这一次,她要破土而出。
骡车停稳,帘掀开一隙,柳七娘的声音低如蚊蚋:“来了。”
众人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潜入绣坊夹层。
这是一座看似寻常的民间绣庄,实则是前朝遗匠所建的秘密传信之所,织机踏板下连着青铜共鸣阵,每一针一线的节奏,皆可化作密语传入地下。
苏锦瑟踏上最后一级木阶,环顾四周。
墙上挂着七幅未完成的素帕,白绢如雪,尚未落针。
“从今日起,”她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静室,“不再有‘风云录’,不再有‘背棺战神’。”
她走到案前,取出七张皮影稿本——正是那七段拆解后的“无名侠影”。
她将它们一一铺开,目光落在第一幕:剑指天机阁门环。
没有名字,没有对白,只有那一指如剑、直逼中枢的姿态。
“我要百姓看见动作,便知其义。”她抬眸,看向柳七娘,“你以针为笔,以丝为墨,每帕只绣一幕关键瞬间。不添光晕,不描面容,只留轮廓与力道。”
柳七娘点头,枯瘦的手抚过绢面:“形断意不断,影灭心不灭。”
小篾儿已蹲在角落捣鼓心音塔的机关。
那原是清榜司用来监听民间舆情的秘器,如今被他改了频率,铜管与织机梭子相连。
每当绣娘落下一针,地下埋设的铜铃便轻震一声,如心跳,如回应。
“成了!”小篾儿眼睛发亮,“每绣完一帕,全城地脉都会颤一下!他们想堵嘴?可地下自有回音!”
苏锦瑟嘴角微扬,却未久留笑意。
三日后,第一方“剑指门环”绣帕流出市井。
一个卖炊饼的老汉偶然得之,见其上人影凛然,竟不由自主对着天机阁方向跪了下来。
当晚,茶馆说书人换了新词:“话说那年冬雪,有个不说话的人,做了七件事……第一件,便是抬手一指,惊了满楼权贵。”
百姓口耳相传,越传越奇。
有人将七帕拼成图谱,挂在家中堂前;孩童依样画葫芦,用树枝在地上摆出“掌按碑林新土”的姿势,称其为“无声英雄课”。
更奇的是,每逢绣帕完成,城中某处古井便会泛起涟漪,盲人说书的老者突觉心头一颤,喃喃道:“又有人行了善事。”
灰袍判坐在清榜司偏房,手捧日报,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翻江倒海。
他悄悄将七则“民间异闻”录入当日简报,归类为“细民妄谈”,却故意置于首页。
沈青璃阅后沉默良久,最终提笔批了一句:“虚中有实,慎察。”
她没烧简报,反而默许宫中婢女私藏绣帕。
某日清晨,御前太监呈上的折扇上,竟描着“背影跃入深涧”一幕,题字遒劲——风起时,碑即榜。
裴文渊暴怒。
当日在朝堂上拍案而起,斥为“蛊惑民心,动摇国本”,当即下令禁军包围绣坊,务必将“妖女苏氏”就地擒拿,所有绣品、器具尽数焚毁!
铁蹄踏碎晨雾,禁军破门而入。
柳七娘正在绣最后一帕——“足裂血染护孤童”。
银针尚在手中,火光已映上她满眼。
“走!”她嘶声低喝,“地窖通道未塌!”
苏锦瑟却被她一把拽住手腕:“丫头,有些东西,比命重要。”
话音未落,她怀抱整卷未拆的绣帕,转身冲入灶房,一脚踢翻油罐,纵身跃入火盆!
烈焰轰然腾起,吞噬了她的身影。
“烧得了布,烧不了心!”她在火中高喊,声音撕裂长空。
刹那间,火光映墙,竟浮现出七重叠影——先是剑指门环,再是掌按新土,接着是孤坟斩蛟、雪夜护童、断桥拒杀、碑林守诺,最终定格在那一跃入涧的背影!
七影连贯,如星轨流转,竟勾勒出一条完整的侠之路线图!
围观百姓齐齐跪倒。
“那是他!”有人痛哭,“是那个背棺人!我记得他的步法!”
禁军队列动摇,一名老兵扔下长枪,伏地叩首。
就在此刻,秦岳亲率亲卫赶到。
他立于火前,铁甲森寒,手中刀锋直指残焰。
可下一瞬,他老母不知从何处挤入人群,颤巍巍捧出一方绣帕,正是“雪夜护孤”那一幕。
“将军,”老人泪流满面,“若这世上没了这样的人,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秦岳身躯剧震,手中刀缓缓垂下,铛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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