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雪未融。
京城的天穹压得极低,仿佛一块沉重的铁幕笼罩着整座城池。
评剑阁废墟之上,黑白双台如阴阳分立,一座漆黑如墨,绘着顾夜白持剑立于尸山血海之中,血瞳倒映苍生哀嚎,题曰:“一人成名,百骨垫路”;另一座素白胜雪,只有一袭黑袍背影,护住蜷缩孩童,题曰:“他曾为你挡过风雨”。
百姓手持竹片,从四面八方涌入广场,脚步声杂沓,却无人喧哗。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肃穆——这不是审判,而是清算。
苏锦瑟藏身于后台阴影深处,指尖紧扣皮影匣,指节泛白。
她望着彩衣姬走上白台的身影,心头微颤。
三年前那场大火烧毁了半条街巷,也烧去了这舞姬半张脸的美貌。
可她没走,也没改行卖笑,只在城南茶肆跳一段无声的红袖舞,每逢雨夜便对着北方自语一句:“你还活着吗?”
今日她穿红裙而来,像是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高台中央,沈青璃执玉槌而立,白衣胜雪,眸光冷冽。
“今日不设禁令,不论出身,不问立场。”她的声音清越如钟,“你们投下的,不是名字,是信或不信。”
话音落,鼓声起。
第一波竹片投入白榜,呼声如潮。
“我爹是镖师,死在北境劫道上!可那晚顾夜白杀了马匪头子,把尸首送回我们村!”
“我娘病重,是他连夜背去医馆,自己摔断了腿也不肯放下人!”
白榜票数攀升,人心似有回暖。
可就在此刻,一名老妇拄拐登台,手中捧着一方染血布巾,嘶声哭喊:“我儿只是路过锁龙峡!他连刀都不会使,却被当成同党射杀!那一战死了三百多人,你管这叫‘斩蛟除魔’?这是滥杀!”
紧随其后,一个少年跪倒在黑台前,将竹片狠狠砸进箱中:“我全家住在堤坝边!他一剑劈开蛟脉,洪水冲垮村落……父亲、妹妹,全没了!英雄?他是灾星!”
黑榜票数骤增,民心剧烈动摇。
欢呼转为低语,低语化作怒潮。
有人开始质问:“他救了多少人?又害了多少人?”
“若没有风云录吹捧,这些人会不会本可以活下来?”
苏锦瑟站在帘后,冷汗浸透脊背。
但她更清楚——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愤怒的遗属,而是沉默的真相。
“放‘影融戏’。”她低声下令,嗓音几近耳语,却如利刃出鞘。
鼓声戛然而止。
全场灯火瞬间熄灭,万籁俱寂。
下一瞬,隐影箱启动,一道幽蓝光影投射于巨大纱幕之上,仿佛自九幽深处爬出的记忆残魂。
第一幕:暴雨倾盆,山路泥泞。
顾夜白背着一个高烧抽搐的孩童,在雷电交加中踉跄前行。
一脚踏空,整个人跌入深沟,肩上的孩子却被他死死护在怀中,口鼻溢血也不松手。
镜头缓缓拉近,只见他嘴唇冻紫,眼神却始终盯着前方一点灯火——那是十里外唯一一家医馆。
台下忽然有人起身,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医者,声音颤抖:“那是我孙儿!那晚若不是他,孩子早冻死了!我亲眼见他趴在地上,用身体给孩子挡风……醒来时,他已经昏迷三天。”
全场寂静。
第二幕:战火刚熄,废墟遍地。
顾夜白徒手掘开焦土,挖出三具烧焦的尸体。
他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死者。
最后,他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块干粮,塞进其中一具尸体怀中婴儿的嘴里,然后默默合上母亲的手臂,将孩子裹紧,放在路口石台上。
一位抱着婴孩的妇人突然痛哭失声:“那孩子活到了现在……是我儿子!当年没人敢靠近那片废墟,只有他……只有他回来过!”
哭声如涟漪扩散,许多人低头抹泪。
可就在这情绪最浓烈之际,纱幕上的光影微微波动,仿佛有某种更深的力量正在觉醒。
第三幕尚未开始,气氛却已凝滞如铅。
苏锦瑟站在暗处,呼吸几乎停滞。
她感觉到手中的皮影匣在微微震颤,那不是机关术的震动,而是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守影之力,正在与千万人的记忆交融。
而此时,高台边缘,彩衣姬缓缓抬手,指尖抚过左袖。
风掠过她的红裙,猎猎作响。
她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目光扫过台下万千百姓,最终落在那幅尚未显现的第三幕纱幕之上。
然后,她轻轻撕开了袖口。
第三幕的光影尚未完全铺展,纱幕上的画面却已自行流转——不再是精心编排的片段,而是如记忆本身挣脱了束缚,从千万人脑海中奔涌而出,汇成一条无声的河。
静音房外,夜雨如织。
顾夜白盘膝而坐,背对着紧闭的铁门,声音低沉却不容错乱,一字一句,像是用剑刻进石碑:“壬辰柒,代号‘影’,隶属北境密探营,三年前奉命潜入洗心观……任务失败,全员被俘,记忆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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