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亭外,火把如潮。
光浪一寸寸碾过青石阶,舔舐着亭柱上斑驳的“双星同耀”四字匾额。
那字迹原是老陶头亲手所书,墨色早已被风雨蚀得发白,此刻却被火光烧出一层焦褐的假象,像血痂在呼吸。
蓝羽军副将陆砚立于亭前三步,玄甲覆霜,腰间佩刀未出鞘,可刀鞘末端垂下的赤缨却无风自动——不是风起,是杀意压得空气扭曲。
他抬手,铁指关节敲了三下刀柄。
“毁幕者,赏百金!”
话音未落,亭内火把轰然腾高!
老陶头孙子——不,此刻该叫他陶昭明——左手还攥着昭影塞来的皮影,右手已猛地一扯铜扣!
“哗啦——”
幕布撕开一道三尺长的口子,火光如箭,直贯而入!
光柱正中那尊悬于丝线中央的皮影人偶——桑皮纸裁的苏家家主,冠缨虽断,脊梁未折。
可就在光影撞上人偶面门的刹那,异变陡生!
人偶左眼瞳孔位置,一道极细朱砂线骤然反光——那是锦瑟当年刻下的“影契引线”,唯有以特定角度、特定光源、特定震频,方能激活。
火舌跳动,芦管微哨,麦环轻响。
三重共振,一线贯通。
人偶眼皮,竟缓缓眨了一下。
不是错觉。
是真眨。
紧接着,它脖颈微转,视线偏移三分,直直望向幕布右侧——那里,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忽然浮出另一道投影:一名披鹤氅的老者负手而立,袖口半掩,指尖正递出一封折角微翘的密信。
信封右下角,一枚靛蓝云纹赫然清晰——贡纸特制,专供户部年节呈祥之用,全天下仅三家作坊承造,其中一家,就在这村东头,祖宅门楣上至今挂着“贡纸传世”的旧匾。
而执信之人侧脸轮廓刚显,台下已有老农嘶声破音:“是……是陆副将!我认得这眉骨!去年冬至,他在祠堂领粮时,就站在我前头!”
人群炸了。
不是喧哗,是窒息后的抽气声,像一百只破风箱同时拉响。
有人扑到亭柱边,手指颤抖着抠下一块剥落的漆皮——背面,竟嵌着半片干枯梅枝,梅萼暗红,与陆砚腰间玉珏上熏染的梅香同源。
那是七年前苏家女眷赴京前夜,分赠全村孩童的“平安梅”,说吃了不惊梦、不畏寒。
风忽地大了。
吹得幕布猎猎作响,也吹得亭角柴堆簌簌微颤。
昭影蹲在阴影里,小手不停。
她将最后一枚麦环套上皮影手腕,指尖一捻,麦秆断裂处渗出清冽浆汁,混着夜露,在火光下泛起珍珠似的微光。
她仰头,望着墙上那对投影——父亲低头递信,祖父昂首受诬,两人目光在光影交界处无声相撞。
她没哭。
只是把麦秆残段含进嘴里,轻轻一咬。
“嗒。”
一声脆响,极轻,却像叩在所有人耳膜上。
远处田埂,犁沟深浅不一,风过时发出低沉嗡鸣——那是锦瑟教她的“地脉音谱”,沟深三寸为宫,五寸为商,七寸为角……今日风向正合“平调”,而麦环轻碰的沙沙声,恰好应和着犁沟回响,一远一近,一高一低,织成一张无形的声网。
皮影动了。
不是晃,不是摇。
是颔首。
是抬袖。
是祖父那只枯瘦的手,缓缓抬起,指向陆砚方向——指尖未点,可所有人的脖子都跟着一梗,仿佛被那虚影攥住了命脉。
有人开始抹脸。
不是擦汗。
是擦泪。
泪珠滚进嘴角,咸涩里竟尝出一丝梅子的微酸。
火把光晕边缘,顾夜白站在水渠暗影里,半边身子浸在冰凉渠水中。
他左手三指插入淤泥,稳如磐石;右手三根芦苇管随水流轻颤,哨音细若游丝,却精准卡在村民心跳间隙——每一次搏动,皮影眼睫便微颤一次;每一次喘息,人偶衣袖便拂动一分。
他没看亭内。
目光钉在陆砚腰间那枚玉珏上。
珏底暗纹,是风云录总纂府的“云篆锁心图”。
而此刻,图中那道本该闭合的锁链,正随着皮影每一次眨眼,微微松动一厘。
——她连敌人的心理节奏,都算进了影子里。
渠水漫过他脚踝,刺骨寒。
可掌心贴着芦管,却传来一阵奇异的暖意——像七年前,她把第一根启影钎塞进他手里时,指尖残留的温度。
幕布又掀开一尺。
更多皮影次第亮起:苏家幼弟被按在刑部青砖上画押,指尖血滴落成“认”字;苏母跪在雪地里捧诏书,诏书背面,赫然是陆砚亲笔批注的“速结,勿留痕”……
火光越盛,投影越真。
真到有人踉跄扑向幕布,想伸手去摸那血字——指尖离布半寸,却猛地顿住。
因为他看见,血字边缘,正渗出极淡的、几乎不可察的麦浆光泽。
那是活的。
不是幻影。
是埋了七年的证言,终于借光开口。
陆砚终于动了。
他抬脚,向前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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