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公也不恼，对着那孩子做了个鬼脸，正愣神间，忽听朱漆门内传来一声略显沙哑的咳嗽，紧接着是拐杖拄地的“笃笃”声。他抬头望去，只见门首的青石台阶上站着位身着藏青色绸缎长袍的老者，鬓发已有些斑白，两鬓的发丝更是白得透亮，面容清癯，颧骨微微凸起，眼角的皱纹深如沟壑，正是他的娘舅王安士。老员外背着手站在台阶中央，眉头紧紧锁着，形成一道深深的川字，两眼发直地望着村口方向，眼神里满是忧虑，像是在等候什么重要的人，又像是在思索着棘手的烦心事，连济公走到离台阶只有三步远的地方，都未曾察觉。
济公见状，心里已然有了数——老舅这模样，定是有心事缠身。他收起脸上的嬉闹之态，轻轻拍了拍身上僧袍上的尘土，虽说衣裳破旧，却打理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异味。他整了整衣襟，上前三步，“噗通”一声跪倒在青石板台阶下，膝盖与石板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却浑不在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得发红，高声道：“舅舅在上，甥男李修缘，离家十载，今日归来，给舅舅请安了！”
王安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拐杖都差点掉在地上。他低头看清眼前跪着的穷僧，先是一愣，浑浊的眼睛眨了眨，随即眉头皱得更紧，那川字纹仿佛能夹住蚊子。王安士这辈子乐善好施，是永宁村有名的善人，村里过往的僧人道士，哪怕是游方的乞丐，他总要舍些钱粮，从不亏待。可眼前这和尚，不仅穿着破烂不堪，还张口就认亲戚，未免太过蹊跷。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想从这张布满泥灰的脸上找出熟悉的痕迹，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记忆里的李家外甥李修缘，可是永宁村数一数二的美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平日里身着绫罗绸缎，举手投足间都是富家公子的气派，哪会是这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模样？
“来人！”王安士朝门内高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愠怒。很快，一个穿着灰布短褂、腰间系着黑布带的中年汉子快步跑了出来，这是王府的管家王忠，跟着王安士已有二十多年，办事十分妥帖。“老爷，您吩咐？”王忠躬身问道。“去账房取两吊钱来，给这位大师父做盘缠。”王安士说着，又转向济公，语气带着几分疏离和不耐，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生怕这和尚再说出什么离谱的话，“大师父，些许心意，还请笑纳。一路辛苦，快些赶路去吧，前面的观音庙香火旺盛，或许能收留你。”他心里盘算着，这和尚定是听闻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寻外甥李修缘，故意来冒认的，只想给点钱赶紧打发走，免得在门口惹人笑话。
济公却跪着不动，膝盖牢牢贴在冰凉的青石板上，他晃了晃手里的破蒲扇，扇出一阵带着青草气息的风，笑道：“舅舅，两吊钱外甥心领了，只是外甥千里迢迢从杭州赶回来，翻了三座山，过了两条河，可不是为了讨钱的。您再仔细瞧瞧，我眉眼间是不是还有当年的模样？我真是修缘啊！”他说着，微微抬起头，让帽沿滑落些许，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那眼神里的顽劣与真诚，与儿时的李修缘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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