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卧室，那股压抑的悲伤气息扑面而来。老安人盘腿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怀里抱着王员外的胳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泪痕，平日里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散下来几缕，沾在满是泪水的脸上。王员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仍显得身形单薄，脸色白得像张糊窗纸，嘴唇干裂得脱了皮，双眼紧闭着，连呼吸都细若游丝，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床前站着四五个家丁，一个个垂着头皱着眉，手里的帕子都攥得发皱，见张士芳进来，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几天他们轮流守着员外，眼睁睁看着老爷从头疼到昏迷，却半点法子都没有。
张士芳赶紧加快脚步冲上前，先是夸张地吸了吸鼻子，然后一把攥住老安人的手——那只手因为连日操劳和悲伤，变得冰凉又粗糙。他故意挤出几滴眼泪，声音哽咽着，连腔调都带着颤音：“姑母！您这是怎么了？哭得我心都碎了！姑父他……他这是咋了啊？”说着还探头往床上看了看，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又立马被悲伤掩盖。
老安人一见是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反手握紧他的手，哭得更凶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砸在张士芳的手背上：“孩子啊，你可算来了！你姑父他……他从昨天后晌就昏迷了，水米不进，连药都灌不下去！我让王孝去请了城里所有的大夫，连城外清虚观的道长都请来了，可谁都看不出是啥病，都说……都说凶多吉少啊！你兄弟全儿又去苏州进货了，要半个月才能回来，这家里连个拿主意的男人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啊！”
张士芳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那股子得意劲儿差点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王全不在家，这不就是天助我也！可他表面上却装得比谁都焦急，伸手帮老安人擦了擦眼泪，语气诚恳得不能再诚恳：“姑母，您别慌，吉人自有天相，姑父福大命大，肯定能挺过来的。对了姑母，全儿兄弟啥时候走的？咋偏偏赶在这时候去进货啊？”他故意这么问，就是为了确认王全确实不在家，好放心地实施自己的计划。
老安人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声音哽咽得断断续续：“他……他前儿个走的，说苏州那边有批上好的绸缎，晚了就被人抢了去。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他刚走，你姑父就成这样了！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她说着又往床上看了一眼，那眼神里的绝望让张士芳心里的贪婪更甚。
张士芳见时机彻底成熟，赶紧收住悲伤的神色，换上一副沉稳可靠的模样，压低声音说道：“姑母，恕我直言，事到如今，咱们也得做最坏的打算了。姑父今年都六十多了，身子骨本就不如年轻人，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后事办得体面不体面，不仅关乎咱们王家的脸面，更是对姑父一辈子操劳的交代啊。您想啊，姑父一辈子挣下这么大家业，要是后事办得寒酸了，街坊邻居该怎么议论？那些生意上的伙伴也会笑话咱们王家没人啊！”他特意加重了“脸面”“没人”这几个词，精准地戳中老安人最在意的地方。
老安人一听这话，果然停下了哭声，愣愣地看着张士芳，眼神里满是茫然和无助。她活了一辈子，都是在王员外的庇护下操持家事，从没遇过这样的大事，张士芳的话一下子点醒了她。她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后事是得提前准备。可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啊？搭棚、请鼓手、买孝衣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我连听都没仔细听过。全儿又不在家，这可咋弄啊？”
张士芳见她上了套，赶紧拍着胸脯，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语气里满是担当：“姑母，您别担心！我是您的亲内侄，论辈分也是姑父的半个儿子，全儿兄弟不在，这事儿我理应挑起来！您放心，我在常州府混了这么多年，棚铺、杠房的掌柜都跟我熟得很，保证把姑父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搭最气派的过街棚，请最有名的清音鼓手，孝衣孝帽全用最好的料子，让姑父风风光光地走，在阴间也能体面！”他说得唾沫横飞，仿佛自己真的是个忠孝两全的好侄子。
老安人被他这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拉着他的手不住地摩挲，眼眶通红地说：“孩子，真是委屈你了！平时是我和你姑父对不住你，总说你不懂事，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你靠得住！有你这句话，姑母就放心了。家里的银子你尽管拿，账房钥匙我这就让丫鬟给你取来，一定要把后事办得体面些，千万别委屈了你姑父！”
张士芳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可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他按住老安人的手道：“姑母，钥匙就不用了，您先给我点现银当定钱就行。咱们先去讲棚讲杠，这俩是最要紧的，得先定下来，不然到时候找不到好班子。然后再买纸钱香烛、孝衣孝帽这些零碎东西，我一步步来，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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