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的甬道上雪还没化干净,云昭走在前面,孔雀蓝的大氅下摆扫过地面。
前面拐弯处,身后的萧桓顿了一下脚步,本想说些什么,可终究选择了沉默,往宫门口方向走去。
云昭微微侧头,看着宫墙边垂手侍立的两个人。
“皇上在歇着,你们先随本宫去请安吧”。
林才人和王才人跟在后头,刚才长春宫的阵仗,她们虽然没亲眼所见,但也多多少少听到了风声,都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喘。
“长春宫的事陛下下了口谕,暂不外扬,无论你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权当不知吧。”
清冷的声音顺着风从前面传来,两人赶紧躬身应是。
林才人仗着胆子,跟进两步,脸上带着点讨好和紧张。
“长公主殿下,上次秋狝围场,多谢您替臣妾说话,一直想当面好好谢谢您,总没寻着机会。”
云昭脚步没停,也没回头,声音淡淡的。
“也不全是为了帮你,柳贵妃的所作所为想必你们也都领教过了吧?”
王才人是武将世家出身,身上倒是有股子爽利劲儿。
“殿下,按理说贵妃位份尊贵,可再怎么尊贵也贵不过皇上公主,平日里欺负欺负咱们也便罢了,谁知她居然……”
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昭骤然停下的脚步打断。
“王才人的确直爽,可是忘了刚才本宫说了什么?”
声音里没有不悦,但听着就是让人害怕。
柳贵妃的气势和手段的确吓人,但眼前这位不怒自威,光听了声音就够让人脊背发凉了,她赶紧躬身行礼。
“是,殿下,是臣妾多言了。”
“家里送你们进宫,服侍皇帝绵延子嗣,其他的闲事莫理,也许能活得久些。”
“等会儿在大长公主殿下面前如何回话,不必本宫再教了吧?”
三个人各怀心事,总算走到了永寿宫门口,守门的太监一见是云昭赶紧行礼,利索得挑起了厚厚的棉帘子。
一股混合着檀香的暖风扑面而来。
荣安正捻着佛珠,歪在窗下的暖榻上,闭目养神。
“云昭来了,赶紧坐吧。”
云昭行完礼走到荣安身旁坐下,双手搭上她的膝盖轻轻揉捏。
“姑祖母,皇上还病着,后宫人也不多,她们俩也算是得力能干的,便带着一起来给您请安。”
“嗯。”荣安扫了两眼,只把眼光放在云昭身上,“查了?”
云昭轻轻的点了点头。
荣安垂下眼睑,长长的出了口气。
“既然昭宁看重,自今日起,你们轮流侍疾,唯有一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
两人恭恭敬敬的行礼应承着。
“林才人,你既能讨得皇帝喜欢,也是你的造化。”
“以后皇上的汤药饮食你多费心,递进来的奏章你给皇帝送去,记住,出了半点岔子,本宫唯你是问。”
林才人心里砰砰跳,这是天大的信任,也是天大的干系。
她偷眼瞧了瞧一旁眉眼低垂的云昭,赶紧跪地。
“臣妾明白,定当尽心竭力。”
荣安嗯了一声,目光转向王才人:“那个……”
王才人猜到在点自己的名,立刻躬身上前,“臣妾王莹。”
“你虽进宫不久,可眼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妥善照顾着,替本宫分担些,这个时候不能出乱子。”
王才人一听,眼睛都亮了,进宫才三个月就有这天大的好事,想起往日里柳含章对她的挑剔和责罚,现在还真要谢谢她了。
“是,殿下放心,臣妾定效犬马之劳。”
荣安搭上云昭的手。
“皇帝后宫才这么两个人,不是个办法,我记得你姑奶奶家有个……叫什么的丫头来着?”
“姑祖母说的可是婉茹?”
“对,婉茹,那丫头看着还算稳当,也识文断字的。”
“让她进宫来陪本宫些日子吧,帮着看看文书,管管宫里这些陈年旧账,也省得本宫眼花看错了数目。”
“是。”
云昭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可她的眼角却飘到了店门口一个紧贴着门站的婢女。
脚尖点地,脖子已经要探过门槛了。
云昭向荣安告辞后,特地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
“王才人,既然大长公主殿下赐了你权力,就该用好,尤其是那些爱听壁角,传闲话的,这可是你立威的好时机。”
王才人本来不知道云昭这话的意思,可看见不自觉发抖的宫女,瞬时明白了,
“是,殿下,臣妾明白。”
从永寿宫出来,林美人就一直跟在后面,脚步声急两步又缓两下,犹豫着出口?
“殿下……”
云昭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还有事?”
林才人咬了咬冻得通红的嘴唇。
“殿下……臣妾愚钝,以前从未近身侍奉过笔墨,更没接触过奏折,这……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还请殿下明示。”
云昭看着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哪是问怎么处置奏章,这是在问,哪些能给皇帝看,哪些不能给。
面上是在询问,实际却是在讨好。
“也是,的确有些难为你了。”
云昭走近两步,伸手握住王才人冰凉白皙的手,放在掌心里揉搓。
“你我背靠的都是皇上的庇护,当下任何事都比不上他的身子,这个道理你懂吧?”
“本宫隔日会来给大长公主请安,不懂的来问便是。”
简简单单几句话,不仅大权在握,更将林才人这颗棋子牢牢掌握在手里。
这一切都来的那么凑巧,可她们不知道的是,这步棋从秋狝狩猎时就已经开局。
刚打发走了林才人,太监徐康便从转角处转了出来,像是等了许久,眼睫毛上都结了冰茬。
“殿下,赵相安排在宫里的人开始走动了,到处打探长春宫和乾清宫的消息,奴才特地递了安抚的话出去,只是……”
他谨慎的抬眼左右扫了一圈。
“大长公主宫里的人也在往外递消息,不知殿下的意思是?”
“让她带出去,顺着她这条线多挖些人出来,先不要动,本宫倒要看看,这塘里到底还有多少臭鱼烂虾。”
她低下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陈旧的荷包,“把这个送到……”
寒风吹散了她的低语,呼啸着卷着残雪飞到紫禁城的上空,风雪已起,狼烟已升,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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