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的罡风撕扯着废弃观星台的残垣,金桃良离去时那一点暖黄的灯晕彻底泯灭于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副人格的凛殊依旧立在断柱之巅,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没有立刻离开,冰封般的眼眸深处,方才与金桃良对话时掠过的兴味,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涟漪后,并未完全平复,反而沉淀下去,化作更幽微的思量。
有趣。一个用着上古禁术“桃花煞”、执掌天决狱的女子,偏偏披着最纯然无害的皮囊,还有个以刚正铁面闻名、对她呵护备至的天将兄长。
还有那个白愁……南荒巫老的关门弟子,看似腼腆羞涩,修为却深不可测,更与暗凛有着那样的关系。南荒与天界向来不算亲密,此次贡品押送,为何偏偏是他来?真是巧合?
意识深处,属于主人格的那部分温暖、活跃的思绪早已沉寂,陷入安眠。此刻主导这具躯壳的,只有绝对的冷静与近乎冷酷的审视。九天之上的暗流,魔界深处的故土,还有那个被他(们)抛在身后、如今只能从零碎情报中拼凑的三弟——离音。
离音。
这个名字划过意识时,带来的感觉极其复杂。并非主人格那种带着愧疚与思念的柔软,而是一种更为抽离的、近乎漠然的评估。
当年他与暗凛一前一后离开魔界,一个为情叛族,登临天界成为天帝宠溺的“凛殊殿下”;一个为追随兄长,甘愿卸下魔族二殿下的尊荣,隐姓埋名,做了个沉默寡言的贴身护卫。
偌大魔界,权力中枢骤然空悬一半。是离音,那个记忆中总爱躲在兄长们身后、有些怯懦又异常执拗的三弟,接过了所有重担。
情报显示,离音将魔界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他们在时,更显得……铁板一块。对外,他态度暧昧,既不公然挑衅天界,也未曾对两位叛离的兄长口出恶言,只是沉默地稳固着魔界自身的秩序。对内,他手段却日渐凌厉,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魔族宿老,这几年都消停了不少。
一个能在兄长远走、魔族内部暗潮汹涌的情况下稳住局面,甚至隐隐将权力收拢的人物,绝不可能还是当年那个需要兄长庇护的孩童。
凛殊(副人格)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冰凉的衣料。
离音喜欢金桃良。
这个消息,并非来自天界情报,而是源于一次极其偶然的、对魔界传讯符文的截获与破译。那讯息极其隐晦,只提到“桃花”二字,以及一句没头没尾的“三殿下旧疾,似与仙界某人有关”。结合后来对金桃良的观察,“桃花煞”……“桃花”……
离音大概,不止是“喜欢”那么简单。他很可能已经察觉,甚至确认了金桃良那不为人知的身份。
一个心机深沉的魔族三殿下,一个表里不一的仙界天决狱执掌者。
这局面,可比天权狱里那些哭嚎的囚徒,有意思得多。
罡风似乎减弱了些,天际泛起一丝极淡的、属于黎明前的青灰色。
凛殊最后看了一眼金桃良消失的方向,身形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观星台凛冽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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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刻,遥远的魔界。
魔宫深处,并非外界想象中那般阴森可怖,反而布局奇诡,多以深色晶石和冷焰构筑,光影交错间,有种沉静而威严的美感。
最核心的“沉渊殿”内,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
殿中央的王座空悬。下首左侧,设有一张略小些、却同样精致的墨玉案几。案几后,坐着一位年轻的魔族。
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锦袍,纹路简约,唯有袖口与衣襟处用银线绣着繁复的魔纹。墨发未束冠,仅用一根同色的丝带在脑后松松系着,几缕碎发垂落额前。他的面容与凛殊、暗凛有五六分相似,同样出色,只是线条更为柔和些,肤色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冷白。眉眼间少了凛殊主人格的灵动或副人格的冰冷,也少了暗凛的冷硬锋锐,而是一种沉静的、仿佛笼罩着薄雾的忧郁。
正是魔界如今的实际掌控者,三殿下离音。
他面前摊开着一卷以魔兽皮鞣制成的古老卷宗,上面记载着魔界与南荒边境近百年来的摩擦与协定。但他执笔的手悬停许久,笔尖的墨汁几乎要滴落,目光却并未落在卷宗上,而是有些空茫地投向殿内一处跳跃的冷焰。
那火焰呈现出幽蓝色,无声燃烧,光影在他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许久,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如今地位不甚相符的脆弱。
他伸手,从案几下一个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一样东西。
并非什么机密文件或魔族至宝,而是一枝已然干枯的桃花枝。花瓣早已零落,只剩下光秃秃的、颜色深褐的枝干,被保存得极好,甚至连一点灰尘也无。
离音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枯枝粗糙的表面,眼神变得更加幽深,那层忧郁的薄雾之下,翻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怀念、痛楚、挣扎,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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