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殿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离音静立在那面幽暗的“窥天幽冥石”镜前,镜中残留的、属于金桃良幼年时的绝望景象与那最终定格的复杂眼神,如同冰冷的刻刀,在他已然被真相冲击得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添了沉重而复杂的一笔。
恨意、愤怒、荒诞、迷茫……这些汹涌的情绪并未平息,只是被一种更庞大、更沉重的无力感与宿命感所覆盖。
很久以前……
久到仙魔两界的史书都开始模糊那段惨烈的细节。
天界双星争辉,长皇子灵晔暴烈如火,次皇子灵昀沉静如水。一场席卷诸天的“双曜之劫”后,灵昀胜出,加冕为天帝都灵君。而他的兄长灵晔,并未如史书轻描淡写所言“下落不明或陨落”,而是被都灵君亲手……冰封于紫微宫最隐秘的深处。
因为慈悲?因为无法对血脉至亲痛下杀手?还是因为灵晔那源自太阳真火本源的暴戾业障与残魂过于棘手,难以彻底磨灭,只能选择镇压?
无论原因为何,结果便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关乎天帝权柄与天界安稳的秘密,被埋藏在了九天之巅。
而与此同时,或许是为了处理那无法消散的业障,或许是为了寻找一种更“慈悲”的解决之道,或许是为了达成某种更深层的平衡与交易……都灵君找到了魔尊离烬。
于是,魔界多出了一个三殿下。
一个身世成谜,血脉混杂,体内同时流淌着(或承载着)灵昀的清圣本源与灵晔的暴戾业障,以魔界秘法“逆命而成”的——离音。
他的诞生,是“双曜之劫”未尽的余波,是天帝“慈悲”之下的残酷产物,是仙魔两界最高权力者一次隐秘的交易与实验。
然后,是魔界原本的两位殿下。
大殿下凛殊,惊才绝艳,却偏偏爱上了那位胜出的天界皇子,如今的都灵君。为了这份不容于仙魔两界的感情,他毅然叛出魔族,踏过刀山血海,褪骨焚血,自绝于魔族传承,以几乎魂飞魄散的代价,换来了留在都灵君身边的资格。
二殿下暗凛,沉默寡言,忠诚坚毅。他或许不理解兄长的选择,或许心中亦有挣扎,但最终,他选择了追随。卸下魔族二殿下的尊荣,隐姓埋名,以护卫的身份,跟随兄长一同去往天界,成为了紫微宫中一道沉默而可靠的影子。
至此,魔界权力中枢骤然空悬。
留下的,只有这个新生的、身世诡异、背负着未知使命与业障的三殿下——离音。
以及,那位被都灵君“寻遍三界”挑选出来,签下魂契,性命与离音相连,既是枷锁也是守护者,既是天决狱的隐秘执掌者也是离音唯一绑定者的——金桃良。
所有的线,在这一刻,清晰得令人心悸。
“双曜之劫”是源头。都灵君的胜利与“慈悲”是引线。灵晔的冰封与业障是核心难题。离音的诞生是解决方案(或尝试)。凛殊与暗凛的叛离是连锁反应。金桃良的介入是保障与控制。
而离音,就站在这个巨大漩涡的最中心。
他不是因爱而叛离的凛殊,有都灵君的庇护与深情作为锚点。
他不是为义而追随的暗凛,有对兄长的忠诚与守护作为信念。
他甚至不是金桃良,至少她还有明确的“任务”(尽管源于黑暗的交易)和通过魂契与他建立的、扭曲但确实存在的“联系”。
他是什么?
他是“容器”,是“节点”,是“平衡的产物”,是“未竟之劫的延续”。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系列顶级权力博弈、无奈选择与禁忌手段共同作用下的结果。他的生命,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沉重到无法呼吸的“意义”与“功能”。
而他直到今日,才窥见了这冰山一角。
离音缓缓走回墨玉案几后,坐下。身体依旧能感受到两股力量的冲突与心口的隐痛,但精神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过往的一切——在魔界小心翼翼的生存,对兄长们复杂的情感,对自身“不同”的隐约感知,与“阿桃”那段染着桃花香气与血色疑云的过往,修炼“桃花煞”的痛苦与代价,乃至成为三殿下后掌管魔界的沉静与忧郁——此刻都有了全新的、令人齿冷的注解。
他就像一件被精心制造出来的“工具”,被放置在魔界这个“展示架”上,旁边还配了一位专属的“保养员”兼“监控员”(金桃良)。而制造者(都灵君与离烬)则退居幕后,观察着这件“工具”的运行状态,评估着其“平衡”效果。
而两位前任“使用者”(凛殊与暗凛)则因为各自的理由,放弃了这件“工具”,去追求他们自己定义的“价值”与“归属”。
何其荒谬。
何其……讽刺。
离音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凉的墨玉桌面。
笃。笃。笃。
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回响,单调而清晰。
他不再愤怒,不再感到被背叛的刺痛。那些情绪过于奢侈,也过于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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