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距离谢霖川约莫十丈外停了下来。来人显然极为谨慎,气息收敛,若非谢霖川耳力超凡,几乎难以察觉。
“谁?”谢霖川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他左手五指微微收拢,扣住身下湿润的泥土,仅存的力气凝聚于指尖,随时准备暴起
——尽管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暴起的结果很可能只是加速死亡。
短暂的沉默。
然后,一个略显青涩,却带着几分锐利与复杂情绪的少年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
“……那个瞎子?”
这个声音……
谢霖川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他记得这个声音。虽然只听过寥寥数次,但那其中蕴含的、与琳秋婉相似的、属于名门正派的纯粹剑意,以及那一次在春风秋雨门擂台上,不顾自身安危强行挡下他必杀一刀的决绝,都让他印象深刻。
是那个少年……清罡门的弟子,江逍。
他怎么会在金州边境?又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
谢霖川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周身那勉强压制下去的煞气,因外来者的刺激而微微躁动,空气中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焦灼气息。
江逍的身影从一株古树后缓缓走出。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背负古朴长剑,只是眉宇间少了些许当初在春风秋雨门时的张扬跳脱,多了几分风尘与沉凝。显然,这些年的江湖行走,并非虚度。
他的目光落在靠坐在树下,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谢霖川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眼前这人,与记忆中那个在擂台上煞气冲天、逼得琳秋婉险死还生、连叶知秋都亲自出手驱逐的“猎血者”,几乎判若两人。那身标志性的黑衣破碎不堪,覆面和斗笠不知所踪,露出苍白失血的面容和空洞的双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触目惊心,尤其是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焦黑指痕,以及不自然扭曲的右臂,无不昭示着他刚刚经历了一场何等惨烈的恶战。
江逍是感知到焉川方向那冲天的煞气与恐怖的能量波动,才一路追寻至此。他本以为是有什么异宝出世或大妖作乱,却万万没想到,找到的竟然是这般模样的谢霖川。
“你……”江逍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质问?嘲讽?还是……其他?
他与谢霖川之间,完全谈不上交情,甚至可以说有怨。毕竟,他曾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此人击败,更是亲眼目睹他差点杀了琳师姐。按常理,此刻见到仇敌如此凄惨,他或许该感到快意,或者至少是冷漠。
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具几乎破碎的躯体,感受着那即便重伤垂死也依旧萦绕不散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危险气息,他心中竟生不出半分落井下石的念头。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是因为琳师姐后来似乎与此人关系复杂?还是因为师尊李刍风那语焉不详的“宿命”之说?抑或是,仅仅出于一个剑客,对另一个强者沦落至此的本能唏嘘?
“看来,焉川那边的动静,是你弄出来的。”江逍最终只是陈述了一句,语气复杂。他目光扫过周围,并未发现那柄标志性的黝黑横刀“渡夜”,心中了然,看来对方已是山穷水尽。
谢霖川依旧沉默。他在快速判断着眼前的形势。江逍的出现,是危机,也可能是一线生机。这少年心性不坏,至少比那些闻风而来的朝廷鹰犬或江湖败类要可靠得多。但他与自己有旧怨,是否会出手相助,实在难说。
他需要药物,需要食物和水,更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疗伤。靠自己在这荒山野岭拖着这具残躯摸索,生存几率微乎其微。
“你……”谢霖川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为何在此?”
江逍抱着臂,倚在树干上,撇了撇嘴:“路过,看热闹。没想到看到你这副德行。”他顿了顿,终究没忍住好奇心,“喂,你到底干了什么?跟谁打成这样?厉昆仑?还是……”
他没再说下去,但眼神中的探究之意明显。能将“猎血者”伤到这种地步的,天下间屈指可数。
谢霖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提出了需求,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需要伤药,食物和水。”
江逍愣了一下,随即气笑了:“嘿!你倒是不客气!我们很熟吗?别忘了,在春风秋雨门,你我可算不上朋友!我还差点被你一刀劈了!”
“你若想动手,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谢霖川空洞的目光“看”向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否则,便交易。”
“交易?”江逍挑眉,“你拿什么跟我交易?你现在除了这条快没了的命,还有什么?”
“信息。”谢霖川吐出两个字,“关于焉川,关于……你们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江逍眼神微动。他确实对焉川发生的真相极为好奇,尤其是那冲天煞气与古老威压的来源。师尊李刍风虽游戏风尘,但对这些上古秘辛、天地异动却格外关注。若能带回些有价值的信息,或许……
他打量着谢霖川,心中权衡。救他,风险极大,此人毕竟是朝廷钦犯,煞气缠身,敌友难辨。不救……看着他死在这里?似乎……也不是他江逍的行事风格。
“啧,麻烦!”江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没好气地扔了过去,“接着!清罡门的‘玉露生机散’,外敷内服皆可,吊命够用了。算你走运,小爷我今天心情不算太差!”
玉瓶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谢霖川微微抬起的左手中。
握着微凉的玉瓶,谢霖川心中稍定。至少,这少年目前没有敌意。
“谢了。”他低声道。
“别谢太早。”江逍哼了一声,依旧保持着距离,“药给你了,算是买你刚才赶走那几个杂鱼的人情。至于其他的……等你有力气说清楚了,再谈!”
说完,他不再多看谢霖川,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密林深处,竟是去找寻食物和清水了。
林中再次恢复寂静。
谢霖川握着药瓶,靠在树上,缓缓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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