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东,天色方才破晓,一层灰白色的薄雾如同巨大的裹尸布,轻柔却沉重地笼罩着这片密密麻麻、低矮拥挤的民居。
屋顶上的瓦片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烟囱里冒出的缕缕炊烟与雾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朦胧的景象。
但比晨曦更早打破这片沉寂的,是街头巷尾如同瘟疫般疯狂滋生蔓延的流言蜚语。
担着满满一担时蔬的菜贩,挑着担子脚步匆匆,却不忘与路边相识的伙计交换一个眼神,低声议论着什么;
睡眼惺忪地打开铺子门板的伙计,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将脑袋探出门外,竖着耳朵听着邻居的交谈;
早起汲水的妇人,提着水桶聚集在井边,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语气中的兴奋与惊惧;
甚至那些平日里倚在门框上打哈欠的闲汉,此刻也精神抖擞地凑在一起,唾沫星子横飞地讨论着昨夜发生的大事。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哟!你们听说了没?昨晚,镇北将军府走了水,那火大得哟,烧了个通天透亮!”
一个缩着脖子、眼珠乱转的干瘦汉子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仿佛亲眼见证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幕。
“何止是走水啊!我那不成器的侄儿,昨晚在城西的赌坊里赌到半夜才回来,他说亲眼瞧见将军府方向的火光,啧啧,真真是火龙降世一般,半边天都被烧红了,那热浪啊,隔着好几条街都能感觉到扑脸!”
一个提着空水桶的胖婆子接过话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脸上的表情夸张至极,仿佛自己也身临其境一般。
“哎,你们说惨不惨?林家那个刚被赐了鸩酒的独苗少爷,听说连人带棺材都没抢出来,直接就烧成灰了!这林家也算名门望族了,怎么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另一个穿着青色布衣、声音更低的妇人插入进来,带着夸张的叹息,眼神里却满是猎奇的光芒。
“嘘——!你作死啊!这种话也是你能随便嚼舌根的?那可是宫里钦点的逆臣,小心这话被缇骑听到,夜里就把你家给抄了!”
旁边一个较为年长的汉子警惕地环顾四周,压着嗓子警告道,
但他自己眼中的八卦之火却烧得正旺,显然对这件事也充满了兴趣。
权贵的倾塌,尤其是以如此惨烈、如此突兀的方式,永远是市井小民最刺激也最安全的谈资。
他们既畏惧皇权的威严,不敢公开议论朝廷的是非,却又忍不住对这种豪门兴衰的故事充满好奇。
将军府的这场大火,不仅烧掉了昔日林家的赫赫扬扬、荣华富贵,也烧掉了许多潜在的麻烦和线索,
更在无数百姓心中烙下了“天罚”或“冤魂索命”的诡异印记。
有人说,是林大将军的冤魂不散,引来天火焚烧府邸,向朝廷控诉自己的清白;
也有人说,是林家独苗死得太冤,怨气太重,才让大火烧得如此迅猛异常。
这些离奇的猜测越传越广,越传越玄乎,为这桩本就迷雾重重的公案,又披上了一层神秘而惊悚的外衣。
而对于皇宫深处的那些人来说,这场大火或许正是他们乐于见到的结果——一个彻底的了断,
没有尸体,没有证据,所有的流言蜚语都只能是流言蜚语,翻不起什么大浪。
咸阳城的喧嚣还在继续,人们讨论着、猜测着,直到新的新鲜事出现,才会渐渐将这场大火淡忘。
但对于林珩来说,这场大火却是他新生的开始,是他告别过去、踏上复仇之路的起点。
与此同时,在城北靠近高大城墙根的一处早已荒废的破败土地庙里,
林珩正蜷缩在最阴暗、最潮湿的墙角。这座土地庙不知废弃了多少年,
庙门早已腐朽不堪,只剩下半扇门板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随风吱呀作响。
残破的泥塑神像立在神坛上,五官早已模糊不清,身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仿佛穿上了一件灰色的外衣。
蛛网在残破的檐角和神像的手臂间随风摇曳,如同一张张细密的网,想要将这座庙宇彻底封存。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烂味、尘土味,还夹杂着某种不知名小动物腐臭的混合气味,刺鼻难闻,普通人在这里待上片刻都会难以忍受。
但林珩却仿佛毫无察觉,他蜷缩着身体,将自己尽可能地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浑身沾满了污秽与泥泞,原本质料尚可的里衣已被沿途的荆棘刮扯得不成样子,上面还沾着一些草屑和泥土。
外面套着的粗麻衣更是破烂不堪,袖口和裤脚都磨出了毛边,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撕裂,露出了里面同样肮脏的皮肤。
他的脸上、手上、脖颈所有裸露处,都被黑灰、泥巴以及细小的刮痕覆盖,几乎辨不出原本的容貌。
只有那一双眼睛,在从破窗棂透进的微弱晨光下,亮得惊人,冷静、锐利,如同在暗夜中蛰伏、等待时机的幼狼,充满了警惕与坚定。
他缓缓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的四肢,每一次关节的转动都伴随着轻微的“咔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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